与文论流派如雨后春笋般的兴起相映照,继俄国形式主义之后的20世纪文类理论发展也进入了一个多元探索的二次生长期。重生后的文类再次显现出旺盛生命力,在繁茂的文论之林中往来穿梭,不忘演绎属于自己的那抹独特景致。作为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思想家之一,卢卡契被称为欧洲20世纪文艺理论批评“四大支柱”①之一、“世界上除俄国以外最重要的马克思主义批评家”②,享有“西方马克思主义”鼻祖之美誉③。高举“人道和形式是一切艺术的核心问题”④这面大旗,卢卡契“整个一生都致力于研究形式的历史”⑤,因此“文类”这一构成作品的独特形式载体自然而然也成为其研究的焦点之一,我们也得以集中管窥马克思主义文类理论在文类理论发展史上的重要地位。 正如上述,“形式”在卢卡契文学批评理论体系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核心角色,甚至在一切文学艺术的特征中具有本体性地位,“制约乃至决定着其全部美学思想的系统质”⑥。卢卡契认为,形式具有“独立重要性”,何谓艺术?艺术就是“借形式以达意”,艺术正是“依靠形式来影响我们”⑦,因此,“艺术作品的内容必须被转化为可以充分实现艺术效果的形式。形式正是最高的抽象物,是聚合内容的最高模式,是最大限度地强化动机的最高模式,是构形的最高模式”⑧。一句话,离开“形式”,艺术将无以为艺术。那么,艺术的内容来自何处呢?卢卡契提出其“念念不忘的核心比喻”⑨——反映理论,即艺术是对现实的反映,是“对现实反映的一种独特表象方式”⑩。 也许是受赫尔德、黑格尔等人形式观的影响,卢卡契眼中的“形式”不可机械孤立地而必须紧密结合内容才能得到正解,即:“艺术形式始终是具有一定内容的形式”,“形式的审美特性,即形式是特定内容的特定形式”(11)。对于文学艺术而言,形式和内容是一而二、二而一的辩证法,形式和内容之间的这种“自发的完整性”“不可分割的完整性”(12),正是文学艺术作为审美构成物的特性所在,也是文学艺术区别于科学、日常生活的质的体现。因此,对于文学艺术而言,内容的变化必将导致形式的变化,而形式的变化势必要求与其相符的恰当内容。所以卢卡契指出:“真正的历史性绝不可能只是内容的变化,而处于完全不变的形式和范畴中。正是内容的这种变化必然作用于形式”(13);新形式的产生正是源于“新内容对原有形式强制地要求一种彻底的改造”(14)。于是,我们就不难理解卢卡契所谓“文学中真正的社会因素是形式”(15)这句话的涵义了。 然而,形式与内容之间的这种高度同一和契合的关系如何实现呢?这就有必要引出卢卡契文学批评理论中的另外几个关键概念:“人道”“人的完整性”“生活总体性”。“人道”就是对人之所以为人的本质特性的守持;“人的完整性”即作为人的内在与外在、自我与世界、心理与行为等和谐一致;“生活总体性”是指生活表象与本质的和谐一致。卢卡契认为自古希腊社会以后,“人的完整性”“生活总体性”就已经丧失、破坏。标举“人道”就是形而上地维护“人的完整性”“生活总体性”。提出这个概念的社会背景就是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方式对人性本质、“生活总体性”的戕害与扭曲。卢卡契屡屡大肆抨击资本主义社会对于完整人性、进而对于文化艺术发展的极度负面效应,例如:“资本主义分工破坏了人的这种直接的整体性,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劳动的基本倾向是使人与自身和他的活动相异化”(16),“敌视艺术、敌视文化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要把人肢解、把具体的整体肢解成抽象的特殊物”(17)。甚至更为直截了当地指出:“资本主义生活方式是否定的”(18),“生活总体性”被解体成为“世界结构的碎片化”(19)。 因此,在“生活总体性”“完整的文化”遭到破坏之际,形式与内容的高度统一更加凸显其标志真正艺术的重要性。从人道角度讲,一方面,创作者要具有人道主义世界观,从活泼生动的社会实践中形成对现实社会的正确看法、态度和观点。作家“创作的艺术本质,正是他的政治、历史态度的反映,正是他的世界观的表现形式”。“没有世界观,就决不可正确地叙述,决不可能创作任何正确的、层次匀称的、变化多端的、完善的叙事作品。”一句话,艺术形式问题绝不是纯形式或纯结构的简单问题,在其背后“隐藏着头等重要的世界观——政治问题”(20)。真正艺术大师和那些徒具单纯熟练技巧的渺小艺术家们的本质差异亦在于此,后者缺乏正确世界观的高度指导。另一方面,表现于作品内容上,就是要深入日常生活表面,挖掘丰富复杂的社会关系,塑造集普遍性与个性于一体的典型人物,从而达到表现与人类命运、时代主题密切相关的“生活总体性”,亦即审美的“具世性的反映”(21)。唯有如此,方可达到形式与内容的高度同一,方可发挥出文学艺术作品作为审美构成物特有的激发感染作用。所以卢卡契不停地强调:“人道,也就是对人的人性性质的热衷研究,属于每一种文学、每一种艺术的本质。”文学艺术对“人的完整性的关心”本性,使其本能地“反对一切对这种完整性进行攻击、污辱、歪曲的倾向”(22)。真正的艺术都是在形而上地实现“生活的总体性”,“忘记世界的分裂和不充分性正是艺术能够生存和它得以自觉的前提条件”(23)。可见,在卢卡契看来,形式与内容的高度同一关系在美学方面保证了文学艺术的审美特性,在社会层面则被抬升到了反资本主义的理论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