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信仰的审美与艺术

作 者:

作者简介:
潘知常(1956-),男,汉,湖南醴陵人,南京大学国际传媒研究所所长,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南京大学文学博士后科研流动站合作导师,澳门科技大学人文艺术学院副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美学,艺术传播学,艺术学理论(江苏 南京 210093)。

原文出处:
艺术百家

内容提要:

进入“无神的信仰”时代之后,宗教与信仰之间的“强相关”已经逐渐转换为了“弱相关”,与此相应,哲学与信仰的关系,审美、艺术与信仰的关系,却已经从“弱相关”转为了“强相关”。尤其是审美与艺术,借助于为了见证自我而创造非我世界的特殊方式,在信仰的建构上起着重大的作用。


期刊代号:J0
分类名称:艺术学理论
复印期号:2018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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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从“弱相关”转为“强相关”

      人类进入信仰,比较常见也比较有效的方式,无疑是宗教。这是为宗教的身心合一的践行方式所决定的,也是已经为历史所证实的。但是,在宗教已经不再位居人类舞台的中心之后,这一切又如何可能?

      一旦意识及此,在当代中国日益普遍存在着的宗教呼唤以及宗教焦虑也就不难理解了。平心而论,这“呼唤”以及“焦虑”,应该说都是于史有据、于理有据的。

      幸而,就现代社会的建构而言,在宗教之外,也并非就无路可行。

      这是因为,从西方现代社会的崛起来看,事实上,其中的重大推动作用,从表面看,是源于基督教,从深层看,却是源于在基督教背后所蕴含着的信仰。

      一般而言,西方现代社会的崛起确实与“先基督教起来”直接相关,但是,这只是表面现象,面对西方现代社会的崛起,亟待引起我们关注的,其实不仅仅是基督教,而更应该是在基督教中所蕴含的“信仰”。因为西方现代社会崛起中的所谓“先基督教起来”,其实却只是因为要借此而“先信仰起来”。而这也就意味着,只要能够“先信仰起来”,也就禀赋了能够“先现代化”起来的前提。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对于后发的现代社会而言,“先信仰起来”,却也可以不必先“先基督教起来”,显然,对于奔进在现代化征程中的全世界的非基督教国家与民族(例如中国),这,实在是一个生死攸关的启示。

      由此,往往简单否定基督教的对于西方现代社会的崛起的重大推动的人,不难转而意识到:原来历史上对于基督教的批判主要是集中在“宗教组织”而并非“信仰”。例如,对于文艺复兴,马克思其实就已经提示过,它主要是“对教会的攻击”[1]383。另一方面,往往简单肯定基督教对于西方现代社会的崛起的重大推动的人,也不难转而意识到,原来在肯定基督教“信仰”的时候,其实也不必一并连基督教都简单肯定下来。

      须知,信仰并不仅仅属于基督教,也并不仅仅属于宗教。人类是意义的动物,信仰,则是对于人类借以安身立命的终极意义的孜孜以求。卡西尔指出:人类“被一个共同的纽带结合在一起”,这个“共同纽带”就是终极意义,也就是“信仰”[2]78。它是人类的本体论诉求、形而上学本性,也是人类的终极性存在,借用蒂利希的看法,它是“人类精神生活的深层”,是“人类精神生活所有机能的基础”[3]9。

      遗憾的是,对此,众多研究者却往往习焉不察。因此才一味错误地祈求“基督再临”或者“基督降临”。其实,我们亟需的并不是基督教(也包括其他宗教),而只是信仰。

      换言之,现代社会的崛起,亟需一个充分保证每个人都能够自由自在生活与发展的社会共同体的出现,也亟需在这个共同体中的“一点两面”亦即自由与“在灵魂面前人人平等”“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出现,但是,推动这一切的出现的,在过去,确实曾经是间接地借助于基督教;在现在,却可以直接地借助于信仰。

      这信仰,在过去,几乎完全就是宗教的;在现在,却也可以是非宗教的;在过去,几乎完全就是有神论的,在现在,却也可以是无神论的。

      而且,总而言之,可以“无神论”,但是,却不可以“无信仰”。

      由此,也许我们就可以深刻理解为什么西方哲学家休谟不惜把没有信仰的人比作禽兽,为什么西方思想家托克维尔不惜把没有信仰的人比做奴隶;当然,也就可以深刻理解为什么康德要大声疾呼必须批判知识并为信仰留出地盘。

      然而,如前所述,进入了当代的无神时代,宗教与信仰之间的“强相关”毕竟已经逐渐转换为了“弱相关”(当然,也并不是“不相关”)。那么,人类进入信仰的方式何在?毋庸讳言,众多的学人都因此而非常悲观。认为在人类的前面即将来临的,必将是一个“虚无的时代”。然而,正如西方人常说的,上帝在为人类关上一扇门的时候,也必然会为人类打开一扇窗。在人类进入信仰的方式的问题上也是如此。在“有神的信仰”淡出之后,“无神的信仰”也依旧可能。

      这是因为,按照以黑格尔为代表的学术界的普遍看法,组成人类的信仰领域的,并不仅仅是宗教,在宗教之外,还有哲学、还有审美与艺术。这也就是说,在无神时代,要走向无神的信仰,借助于哲学、借助于审美与艺术,无疑也完全可能。

      其中的原因,只要我们联想到蒂利希所提出的宗教的“终极关怀”,所谓“终极的严肃或者终极眷注那种状态,其本身就是宗教”[3]8,就会意识到,透过那个人格对象化的形而上的上帝,透过错综复杂的宗教组织,我们看到的是对于有限生命的超越,是“自己的存在及其意义,‘生,还是死’这个问题。在这个意义上,是一个终极的、无条件的、整体和无限的关切的问题”[4]697。

      而这也正是哲学以及审美与艺术的根本追求。

      以艺术为例,一般以为,艺术只是一种反映活动、感性活动,于是,艺术堕落为“伪审美”,犹如终极关怀的尺度一旦阙如,宗教则也会堕落成为“伪宗教”。难怪有学者会概括说:“一切审美主义的一个共同旨趣在于:企图以所谓的诗的美化来掩盖生存的悲剧质地。”[5]408然而,倘若我们也像蒂利希那样去调整艺术的视野,则不难看到,艺术的内涵实在要比所谓的反映活动、感性活动深刻得多,也根本得多。换言之,艺术之为艺术,同样隶属于人类的终极关怀。诗人何为?艺术何为?只有从这里才能够道破全部的秘密。正如诗人荷尔德林所吟咏:“只要善良、纯真尚与人心同在,人将幸福地/用神性度量自身。神是不可知的吗?神还是天空一样显明?我宁愿信奉后者,它本是人的尺度。充满劳绩,但人诗意地/居住在此大地上。”[6]191于是,宗教与哲学、宗教与审美、艺术之间的内在的深刻关联,也就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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