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合一”最为中国现代学者所乐道,一直被中外学者论为最能代表中国哲学或中国精神的特色,甚至是中国文化的一个主要特征。但古代学者却很少提到“天人合一”,只有在注解阐说《正蒙·乾称篇》时提到,其他地方也没有人把“天人合一”作为十分重要的理论命题提出。到了现代,不知多少名家大家大谈“天人合一”。按理:“天人合一”是什么意思,早应该有一个明确的答案才是。但对于这句话的理解却有很多种,有的还很含糊。 “天人合一”的解释有很多种。尽管都出自名家之口,说明不知何意的还是居多。因此,还有再研究的必要。 在众多的解释中,除去很含糊的,很明确的解释有两种。 其一,“中国的天人合一,从优点讲,是人和自然和睦相处,万物一体,民吾同胞,物吾与也,物都是我的同类,这就和谐了。但中国传统的天人合一有两种,一种是儒家的,一种是老庄的。天人合一共同的特点是不要把人和物分开,不要强调人和物的区别,要强调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①季羡林也认为,“我主张‘天人合一’。天,就是大自然;人,就是人类。合就是互相理解,结成友谊,不能相视为敌人。”②“东方文化的中心,我认为是‘天人合一’。意思就是人与自然要成为朋友,不能成为敌人。”③很多学者的看法基本同于此。 其二是《汉语大辞典》上解释:“天人合一,中国哲学中关于天人关系的一种观点。与‘天人之分’说相对应。”认为“天”有意志,人事是天意的体现;天意能支配人事,人事能感动天意,由此二者合而为一体。战国时的子思、孟子首先明确提出这种理论,汉儒董仲舒继承此说发展为“天人感应论”。 前者主要说“天人合一”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万物一体,这个“天”是无意志的,不是神,其实是天地万物。后者主要说:“天人合一”是天和人互相感应。而这个“天”是有意志的神。区别很大。而持后一说法的人往往是研究“天人合一”的专家。所以《汉语大辞典》采取了他们的说法。 持后说者,如余英时就认为:“在‘绝地天通’时期,只有地上人王以全民代表的名义拥有与‘帝’或‘天’的直接交通的特权……但他必须通过一种特有的神奇法术才能和‘帝’或‘天’取得直接联系,这便是所谓‘巫术’。王或者以‘群巫之长’的身份,或者指派他所信任的巫师主持天人之间的交通。所以我称这种交通为集体方式的‘天人合一’,即由地上的‘余一人’,代表人民的集体与‘天’合一。”④在这里,余英时显然认为“天”是有意志的人格神。“天人合一”也显然是有意志的天和人的交通感应。他还认为: “‘天人合一’”的初源在‘绝地天通’时期‘群巫之长’的降神经验……”“‘天人合一’完全仰赖巫作中介,以建立‘人’、‘神’之间的交通‘管道’”。⑤ 金岳霖在《中国哲学》一文中也指出: 多数熟悉中国哲学的人大概会挑出“天人合一”来当作中国哲学最突出的特点……我们把“天”理解为“自然”和“自然神”,有时强调前者,有时强调后者……“天人合一”就是主体融入客体,或者客体融入主体,坚持根本同一,泯除一切显著差别,从而达到个人与宇宙不二的状态。⑥ 还有北京大学楼宇烈所著的《中国的品格》⑦中专列“天人合一”一节,他说: 首先可以考察一下,天人合一的思想是从哪儿来的?起源于什么地方?我们发现,这种思想跟中国原始文化中的自然崇拜,或者说天地崇拜,就是以天地为生物之本这样一种思想是相关的,同时又跟中国原始文化中的祖先崇拜相关联…… 天人合一中的天,其实就是自然之天、天命之天结合在一起的,后来人们又认为自然之天和天命之天跟人都是密切相连的,因此就有了天人合一的概念。⑧ 秦家懿“推断‘天人合一’的想象最初始于远古降神的经验,即人在一种神秘和发狂的精神状态中,感受到‘和神合而为一’……这其实是巫师的经验……”⑨ 当然,如前所述,“天人合一”的解释还有很多,不再一一列举了。 必须首先查清“天人合一”是谁最先提出来的,他的意思才是唯一正确的解释,以经解经,才是正经。其他各家在此基础上阐发和发展,或另作别释,那是另外的事。 “天人合一”的说法,首先是宋代的理学家张载总结出来的(注意不是他个人首先创造出来,而是总结出来),他在其著作《正蒙·乾称》中先是说: 浮屠明鬼,谓有识之死受生循环,遂厌苦求免,可谓知鬼乎?以人生为妄见,可谓知人乎?天人一物,辄生取舍,可谓知天乎。孔孟所谓天,彼称谓道。⑩ 接着下一段中,他又说: 释氏语实际,乃知道者所谓诚也,天德也。其语到实际,则以人生为幻妄,以有为为疣赘,以世界为荫浊,遂厌而不有,遗而弗存。就使得之,乃诚而恶明者也。儒者则因明致诚,因诚致明,故天人合一,致学而可以成圣,得天而未始遗人……(11) 前段是说佛家讲鬼,认为人死之后,灵魂进入六道轮回,生死循环,因而把生死看作苦事,希望通过修行摆脱轮回(张载认为精气聚则为人,散则澌灭而为鬼)。这种认识难道是对鬼的真实了解吗?以人生为虚妄,这是对人生真实的认识吗?“天人一物”,天和人是一物,亦即天人同一理。熊刚大说:“天与人同一理,今乃弃人事以求天性,是不知有天之理。”(12)王夫之《张子正蒙注》云:“天之用在人,人之体无非天……声色、臭味、父子、君臣、宾主、贤愚,皆天理之所显现而流行,非空之而别有天也”。“辄生取舍”,即舍人生而求天性。怎能知天之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