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F129.52；K295.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1873(2017)04-0001-14 行栈作为一种中间商组织，普遍存在于近代中外贸易中，发挥着重要的市场功能。其中，向银钱业借款，转贷给往来商人是其核心功能之一。通过转贷，行栈使金融业资金广泛渗透到中外贸易资金链中，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近代中国农村资金匮乏的局面。“盖经营较大之商业，如丝茧茶米之商人，在丝茧茶米登场上市之际，向钱庄借款，为其购买之资，斯时资金之向农村流动，如水之就下，汞之泻地，无孔不入，而农村方面大感便利。”①鉴于行栈放款的重要性，学界在论述近代中国对外贸易史时，几乎均有涉及。②但是已有研究多局限于描述性介绍，对行栈放款的内容、风险规避及其运行机制，缺乏系统的考察和必要的理论分析，对其影响的研究更是付诸阙如。本文以上海茶栈放款为例，作深入考察，以期弥补上述不足。 近代中国是一个“转型”和“分割”的社会，要素流动成本高昂、信息不对称严重，信用调查有“不确实、不及时、不完备三大弊，”③致使城市金融机构很难涉足农村。然而，经济活动不会因此停顿下来，人们试图去发展替代性制度以克服困难。例如，在对外贸易活动中，金融业假手口岸行栈放款，“使金融业广泛参与到交易的资金链中，资金经由行栈进入贸易流通领域，信用得以空前提升”。④同时，行栈凭借商业网络、专业知识等优势降低了放款风险。但是，行栈放款也有一些负面影响，商品质量低劣程度加剧就是其中之一。以茶叶贸易为例，质量低劣是其衰败的关键因素，“出口税不是引起贸易恶化的直接原因，贸易衰退的主因是质量的严重恶化”。⑤有学者对引致茶叶质量低劣的原因进行了考察，他们认为低劣产制、掺假作伪导致的质量低劣，是由于信息不对称严重、小农或商人的短期寻利、市场残酷竞争、缺乏有效监管等因素所致。⑥无疑，这些因素是十分重要的，但是，信贷约束也是引致茶叶质量低劣的重要因素之一，这点并没有引起经济史学者的深层次思考。 近年来，一些经济学学者对信贷约束引致的质量低劣予以了研究。例如，Fan，Lai和Li认为在严格的信贷约束下，企业只会生产低质量产品。⑦Bernini等认为当企业出口面临融资约束时，其可能减少风险较高的投资，如减少高质量的中间品，减少企业研发或广告投资，从而导致出口产品质量的降低。⑧Ciani和Bartoli认为当中小企业很难从银行获取贷款时，生产率低下的企业难以对出口商品质量的提升进行投资。⑨张杰认为融资约束对民营企业出口产品质量形成显著性的抑制作用。⑩汪建新、黄鹏认为信贷约束显著降低了企业投资高质量产品的动力。(11)上述研究为我们考察出口商品质量问题提供了新思路，也留下了进一步研究的空间：一是鲜有从历史视角考察信贷约束与质量低劣的关系；二是鲜有对信贷机构没有参与质量改进的原因进行研究。本文以近代上海茶栈放款为例，考察信贷约束与茶叶质量的关系。相较现有关于近代中国茶叶质量低劣方面的文献，本文主要贡献体现在：(1)文章深入分析了茶栈成为转贷者的主因——拥有广泛的商业网络和基于网络基础上构建的制度安排——有效规避了放款风险；(2)研究发现，茶栈放款具有较强的约束性——时间约束、成本约束，尤其最低数量供给约束——加剧了生产者低劣产制行为，引致质量低劣；(3)研究发现，既有金融制度的内在缺陷、茶栈与制茶号之间难以构建长期业务关系和外部性选择等因素，引致了更深层次的信贷约束，使制茶号得不到用于改进茶叶质量所需的长期贷款，抑制了茶叶质量改进。 一 茶栈放款的基本概况 近代中国茶叶出口至少要经过茶农→制茶号→口岸茶栈→买茶洋行→外国购买商等环节。对中国商人而言，所谓出口即是将茶叶售卖给洋行。因此，在中国市场上，可将洋行视为贸易的终端购买者。在此贸易结构中，口岸茶栈不仅是撮合制茶号与洋行交易的贸易中间商，而且是银钱业向制茶号放款的金融中间商，尤其凭借金融中间商的市场地位，成为近代中国茶叶出口市场中的一个特殊势力。茶栈从经营茶叶贸易之时，即担负着向制茶号放款之责。然而，1870年前，向制茶号放款的主体是钱庄而不是茶栈。自19世纪70年代后，随着中国茶商亏损概率的增大，同时，由于钱庄业对茶叶市场不熟悉，制茶号又多在偏远内地，严重影响了放款安全，“惟庆和生倒塌至四十余万两之多，其欠汉口各款约有二十五六万金，汉镇经手之人，即于六月初三日躲避不见”。(12)因此，钱庄业向茶业放款更多是假手茶栈，茶栈放款成为中外茶叶贸易资金链中最关键之一环，“从茶栈到茶庄、茶客，再到山头、茶农，这一不断伸展的商业网络是由贸易金融惯例所支撑的。在经纪人货栈这一环节中，茶叶的流通越来越依靠信贷方式进行”。(13) (一)放款内容 1.放款资本。茶栈放款所需资本主要是向钱庄借贷。钱庄向茶栈放款，以信用放款最为重要。开设茶栈者只要“家有数万金或十数万金之信义人，即是以创此业，立本亦止须三四万金，大凡新创一栈，各钱庄知该东实有家资，莫不纷纷送折，每庄往来，动以一二万或三四万，少亦数千金，故一半月之间，数十万庄银应接不暇；如栈东不失信，則本利归清，至次年新茶将出，庄折又纷至沓来矣”。(14)钱庄向茶栈的信用放款有两种形式：一是长期放款，期限多为三至六个月不等，而结账期“申江各庄则以四月望四月底为期，汉口各庄则以四月底五月望为期，其期之最远者，亦不过以五月底为止”。(15)利率视银根松紧而定，一般为八九厘，多不超过一分。二是活期放款，利息较长期放款为低，以钱业公会的“坐盘”(指活期放款的最低限度利率)为标准。 2.放款对象。茶栈主要向产茶区的制茶号放款。制茶号的资本普遍不足，“借本谋利”是制茶号加入茶叶贸易最普遍的方式。制茶号的资本来源大致分为贷款、附本和自有资本三部分，其中附本、自有资本很少。维持茶叶生产和运销的资金基本依赖口岸茶栈放款，“每岁茶客入山多有到汉者，除自备资斧外，大半向茶栈拉扯”。(16)能否取得茶栈放款，关东能否设号制茶，对制茶号至关重要。总之，制茶号“资本不多，重息假贷”是普遍现象。(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