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0;B2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462X(2017)05-0163-06 现代新儒学是产生于20世纪20年代的一个重要学派。中国传统文化本位立场与中西文化比较的视角,使他们有关文学的论述颇具民族个性和时代高度。他们对文学的论述,既不同于传统诗文评,也不同于当下的文学理论体系,具有较高的学术史价值。 现代新儒家学者的认知图式受到了中国传统文化和现代西方文化思想的双重影响。他们以现代的知识表述方式来重新阐释传统儒学思想,使之具有阐释当下的理论效力,呈现为富有系统的知识体系,形成了迥异于传统儒学的“现代”儒学。与此同时由于以“返本开新”为指归,现代新儒家学者的认知图式受到了传统文化的深刻影响。这使得他们的知识生产具有浓厚的中国传统文化色彩。在现代新儒学学者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一种颇具个性的文学知识生产方式:他们生产出的是生命化的文学知识,是迥异于西方文化中的知识形态。与此同时,他们采用的又是一种源于心性、注重体悟的生命化知识生产方式。他们以传统儒家思想为理论生长点,吸收西方文化思想,用现代学术表述方式阐发新儒学,创造出一种具有中国文化特点的知识形态。这一特点鲜明地体现在第一、第二代现代新儒家学者(熊十力、梁漱溟、牟宗三、唐君毅、方东美、徐复观)的有关论述中。 一、现代新儒学视域中的“文学” 现代新儒家学者将文学视为修身成德和经世致用的一条有效途径。他们从心性论出发,认为文学是人之性情的自然流露。例如,唐君毅认为,中国“艺术文学之精神,乃人之内心之情调,直接客观化于自然与感觉性之声色,及文字符号之中”[1]213。“中国文学家、艺术家恒不以文学艺术之目的在表现客观之真美,或通接于上帝,亦不在尽量表现自己之生命力与精神,恒以文学、艺术为人生之余事(余乃充余之义),为人之性情胸襟之自然流露”[1]231。在唐君毅看来,包括文学在内的各种艺术形式都重在表现作者的性情。可见,现代新儒家学者认为性情乃是出自天性之情,性情关涉宇宙本体与人生修养,不同于我们平时所说的情感。熊十力在《新唯识论》中也倡导“本体即是本心”。指出本体不是脱离人而独在的。每一个人都蕴含着整全的本体之性,万物的本源即是人之本性。熊十力认为,本体不是超然存在于宇宙万物之上的,万物即是本体的呈现。熊十力曾说:“本心即是性,但随义异名耳。以其主乎身,曰心;以其为吾人所以生之理,曰性;以其为万有之大原,曰天。故‘尽心则知性知天’,以三名所表,实是一事,但取义不一而名有三耳。”[2]19在他看来,“心”“性”“天”虽因取义之侧重点不同而有三名,其实三名所指称的是一,即本体。“心”与“性”的称谓取义侧重于本体在人类身上的显现,人之本心与万物之本原其实是同一的。“心”“性”“天”异名而一体,道出了“天人不二”的最终理据。人是宇宙中的存在,人同万物一样都具有整全的宇宙精神,人是与宇宙大生命相通的。由此可见,“性情”是符合儒家中庸之道的情感,也可以说是一种生命化了的道德情感,在这里更多的是指内在自我觉悟所达到的精神境界。由此可见,现代新儒家学者所讨论的“道德”是与他们的本体论、宇宙论、心性论密切相关的,是其学术思想的基石。 熊十力对于“德”之内涵作了这样的解说:“德字义训曰:德者得也。若言白物具白德,则以白者,物之所以得成为是物也。今于本体而言真常等等万德,则真常等等者,是乃本体之所以得成为宇宙本体者也。”[2]231在熊十力看来,本体之德是本体之所以成为本体的根本原因。宇宙万物即是本体显发的大用流行,所以宇宙万物便也具有了本体真实不虚的恒常之德。人作为宇宙万物之一,亦是如此。由此,人之道德便也具有了本体论的依据,不再仅仅是一种对人外在的要求与约束,而成为人之所以为人的内在根据。道德也就成了人的最重要、最根本的属性。 与此同时,儒家“天人不二”的主张(此也是熊十力的主张),亦可以由“德”贯通天人而得以说明。人之德与本体之德是相通而一体的,人之德与万物之德亦是相通而一体的。这样,我们又可以用人之德去体会本体之德。也便可以理解熊十力所说的:本体不是外在于我们而独在的形上实体,它是内在于我们的生命的。 可见,熊十力“体用不二”的本体论最终要强调的是:道德即是宇宙本体之根本性质,又是内在于我们的真实不虚的人之为人的性质。人区别于禽兽的良知即是人之德,即人之为人的根据;且人之德正如本体之德是无待外求的。梁漱溟曾在《朝话》中说:“‘德者得也’,正谓有得于己,正谓有以自得。自得之乐,无待于外面的什么条件,所以其味永,其味深。”[3]可见,在梁漱溟看来,人之道德的端倪是生而即有的,是非由外铄的。 现代新儒家学者认为,“道德”其实就是“得道”,就是天道在人身上的显现,是对人生意义的贞定:即人生要实现天道之创化不息的刚健精神。在现代新儒家学者中,梁漱溟更多是从自身的生命体验中来谈道德的,他认为道德乃是“好好色、恶恶臭”的一种情感力量,是安顿人心的内在力量。在他看来,生命的特点亦是创造。而唐君毅则是将道德视为文学创造的根本推动力,认为不能“志道据德依仁”,则创造精神会先自淤塞。 总而言之,现代新儒家学者多从安身立命的角度来探讨道德,认为道德所体现的是在人生践履中对“天人合一”本体至境的追求;它不是外在的规约,而是生命和谐的艺术。他们关于道德的论述,本身就具有审美的意味在其中。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现代新儒家学者关于文学的论述也是关涉宇宙本体论、人生意义诸多层面的。当我们以道德一元论来对现代新儒学文学观念予以批判时,其实恰恰忽视了他们关于道德的认识是不同的。在现代新儒家学者那里道德可以说是创造真、善、美的生命动力。他们关于文学本质的论述是关涉儒家文化的根荄的:即文学担负着人文教化与道德自我完善的使命,是从生命根底处生发出的性情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