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教育哲学思想中,最具代表的当属儒、道两家。儒、道两家教育哲学的思想特征尽管有多层次、多方面的呈现,但都继承着中华文化尚和合、重情意的基因,将“自然”与“当然”的一体和合奉为其一贯之道。“自然”是指先天本有,“当然”是指后天应为。在中国传统教育哲学中,“自然”是“当然”的根源与发动者,“当然”者皆“自然”。“自然”与“当然”的一体和合,是人的主体性的自我实现与社会价值实现的一体和合。“自当一体”是中国传统教育哲学的根基,贯穿于整个教育哲学体系的逻辑起点、修养功夫与境界追求之中,是我们理解与研究中国传统教育哲学甚至中华传统文化的钥匙。 一、儒家教育哲学的“自当一体”之道 (一)“天人感通”:天道为人性之本根,人性为人道之本根 儒家的“自当一体”之道可以简单表述为:善(属自然)本于性,性本于天(自然)。善也称作“人道”,天也称作“天道”,人道即“天道在人”,所以天道、人道本不二。天道、人性与人道,其意相通。天道与人性属于自然,人道为当然,三者和合一体。 在先民的认识里,“天”是至上神。统治者试图通过祭祀与占卜等活动与天相“感通”。到了孔子,“天”逐渐变成义理之天。人与天的感通也从对神灵天的祭祀和祷告,变为从理智和心理情感上对形上天的体认。孔子赞美“天道”之伟大,同时盛赞尧帝效法天道之功德,即《论语·泰伯》所谓“唯天为大,唯尧则之”。在人性问题上,《论语·阳货》提出了“性相近也,习相远也”的命题,由此实现了人为之道与人性的链接,并以“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的人道精神,实现了与天道的感通。体现孔子思想的《易传》,其根本宗旨就是推天道以明人事。《礼记·中庸》讲“率性之谓道”。人道乃人们循顺其本性而行、而生活的产物,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之伦因以凝成。又因人性即天命,故率性即率行宇宙大道。《中庸》所言“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提出了“诚”的概念,进行了沟通天道与人道的努力。诚者,自成也。诚乃成就人本身,即自尽其天性、自成其德,亦即实现人之内在价值、绝对价值、本身价值(自然)。 孟子继承了《中庸》中“诚”的思想,把“诚”看作沟通天人的通道,将天与人合一,并进一步提出“思诚”的概念。“思诚”作为人道,体现着人道中的“善性”。孟子提出了人生来就有四种“善端”:“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1]《孟子·告子上》用“湍水之喻”来言人只要顺其本心,则人性之善就必然会呈现。“自然”若无阻碍,则必然呈现为“当然”。基于此,孟子提出“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2]。由人道之“尽心”、“存心”,到人性之“知性”、“养性”,进而达于人道之“知天”、“事天”,最终实现修身而立命,这无疑是对《周易》、《论语》之中天道性命内涵与天人感通关系的继承与发越。 以孔孟为代表的儒家自然之道的核心理念是人性,可以说,人性善便是儒家之“自然”。孟子的人性善论实现了自然人性与当然人道的豁然贯通,但孟子没有对“恶”的来源问题做出系统解释。宋儒张载运用“体用不二”和“对立统一”的原理,提出“气本论”,主张“气”是世界的本原或本体,道和理则是其运行的规律和准则。在此基础上,张载创立了“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的人性二元论。“天地之性”是天理的体现,是纯善的;“气质之性”是气积聚为形质后具有的属性,由于禀受的阴阳二气有偏有全,所以是善恶混合的。人性二分使得儒家人性论更加系统,也解释了恶的来源,但尚存不通之处。颜元对此进行了完善,提出了“理气一元”且皆善的思想。他认为“恶者是外物染乎性,非人之气质”[3],并指出“恶则后起之引蔽习染也”[4]。“引蔽”是指人被引诱到不正确的方向,掩蔽其正确的道路;“习染”是指人被引蔽之后而不知自反,就会积习成染,终成为恶。王夫之将天道的客观性与人的主体性统一,以《周易》为据,认为天道是阴阳二气化生万物和万物流转的普遍客观法则,人不能强自为道,“天理之实然,无人为之伪也”[5]。王夫之贯彻“体天于心以认之”的儒学立场,认为无论是宇宙的实然,还是伦理原则的必然,均须归结于道德实践的应然,在唯物论的基础上打通了“自当一体”之道。 (二)“诚明”两进:儒家“自当一体”之道的实现途径 孔子主张“君子求诸己”[6];又讲“为仁由己”[7],而不是“由人”。“求诸己”、“为仁由己”与《大学》所言“壹是皆以修身为本”,皆是讲求诸“自然”,即《中庸》所讲的“尊德性”。孔子删定“六经”,以圣贤学说陶淑学生人格,即《中庸》所讲的“道问学”。“尊德性而道问学”,所言乃是君子学圣人之道以成己成物,即孔子所言的“修己安人”[8]。 “自当一体”之道的实现亦可用《中庸》所阐释的“诚明”相通、两进来解。“诚”之自然义前文已述,在《中庸》中,与“诚”相对的“明”主要与知识(知而识之)、智慧、觉悟相关,代表人之心灵通达事理、不受遮蔽的本性、状态或功夫。《中庸》所谓“明”,乃“明善”也,直接关联着是非善恶,是对于人伦物事之理的明察、体证和觉悟;说到底是对人性的通达觉悟。 “诚明”,即因“诚”而得“明”,或“诚”而“明”在其中,自然之中已有当然。就生命的本来面目而言,正因人得天地(宇宙)理气之精粹以为性,其心自具虚灵知觉之能,故曰“自诚明,谓之性”,落实到行动中就是“率性”。“明诚”,即因“明”而得“诚”,或以真知实有其性。人心本能知,目能视、耳能听、心能思……人若运用此知能,随时随地辨其是非然否,择而行之,久必知通心明,本然实有之性即能充分呈现,此即择善固执、学问思辨而笃行之的致诚之功,故曰“自明诚,谓之教”,落实到行动中就是“修道”。“诚”、“明”关系涵盖了本性本体、修养功夫和理想境界三个层面,而以“诚”、“明”相须、互发之功夫论为主旨:情意真纯,则知觉明通,如好而学之也;知觉明通,则情意真纯,如学而益好之也。学而益好、好而愈学,则“诚明”两进,而达于至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