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教育学史论

作 者:

作者简介:
刘晓东,教育学博士,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南京师范大学道德教育研究所研究人员,南京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210097

原文出处:
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卢梭自然教育学的诞生标志着现代教育学的诞生。从卢梭以来的一切教育改革家都坚守卢梭自然教育学的立场。卢梭自然教育学并非资产阶级的专利,前苏联时期社会主义学者维果茨基、苏霍姆林斯基的教育思想便具有卢梭的气息。卢梭自然教育学有其西方的思想先驱,在古代中国亦能寻得丰厚的相似的思想资源。中国的现代教育学建设可扎根于深厚的中国古代思想资源,并与西方现代教育学相互会通、相互支援、相互提升。


期刊代号:G1
分类名称:教育学
复印期号:2017 年 0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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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然教育学的诞生即教育自然法的确立。①从卢梭以来的一切教育改革家都坚守卢梭的自然教育学立场。②社会主义前苏联的维果茨基、苏霍姆林斯基的教育思想也具有卢梭自然教育学的气息。古代中国具有自然教育学与教育自然法的丰厚思想资源。先秦时期的《中庸》开篇即指出:“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显而易见,这等于宣示“天性为教育立法”的主张。可见,卢梭自然教育学在中国本土思想体系中并非异质学说。亦可见,中国的现代教育学建设可扎根于《中庸》等中国古代的思想资源,并可与西方卢梭等人的现代教育学思想相互会通、相互支援、相互提升。

       一、自然教育学的诞生与教育自然法的确立

       卢梭认为,“以自然为基础”是“人的理论”得以成立的必要条件乃至首要条件。③(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一书中对人认识的逻辑进路即与此一致)而教育学显然是属于“人的理论”之一种,因而“以自然为基础”的教育学——自然教育学之成立也便理所当然。比卢梭稍晚并自称受到卢梭重要影响的康德(有人甚至称康德为“卢梭的大弟子”④)在《纯粹理性批判》第一版序言中,希望纯粹理性体系在“自然的形而上学”这个标题下被提出。⑤而康德在《爱弥儿》中得到许多启示,康德所构思的“自然的形而上学”与卢梭的《爱弥儿》不无关系。卢梭的“自然人”概念暗示了康德“自然的形而上学”体系之设想即将诞生。更具体地说,卢梭的自然教育学可视为这种“自然的形而上学”的教育学分支,也是这种“自然的形而上学”在其教育学维度的显现。

       在西方,是卢梭首次提出“自然教育”,首次发现教育的“自然法”。让我们看看卢梭是如何具体提出“自然教育”,又如何具体发现教育的“自然法”的。卢梭将完整的教育分成三部分。他写道:“这种教育,我们或是受之于自然,或是受之于人,或是受之于事物。我们的才能和器官的内在的发展,是自然的教育;别人教我们如何利用这种发展,是人的教育;我们对影响我们的事物获得良好的经验,是事物的教育。”⑥卢梭又说:“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由三种教师培养起来的。一个学生,如果在他身上这三种教师的不同的教育互相冲突的话,他所受的教育就不好,而且将永远不合他本人的心意;一个学生,如果在他身上这三种不同的教育是一致的,都趋向同样的目的,他就会自己达到他的目标,而且生活得很有意义。这样的学生,才是受到了良好的教育的。“在这三种不同的教育中,自然的教育完全是不能由我们决定的,事物的教育只是在有些方面才能够由我们决定。只有人的教育才是我们能够真正地加以控制的;不过,我们的控制还只是假定的,因为,谁能够对一个孩子周围所有的人的言语和行为通通都管得到呢?”⑦

       在卢梭看来,三种教育必须协同一致才构成良好的教育,而自然的教育完全不能由人决定,所以人的教育和事物的教育必须尊重自然的教育,即尊重人自身的自然(即天性);教育的目标“就是自然的目标”,教育就是儿童自身的“内在自然”朝向“自然的目标”的展开。⑧“自然的教育”(即“我们的才能和器官的内在的发展”)所体现的不再是儿童以外的成人的意志,而是“我们的才能和器官的内在的发展”(即“自然的教育”)所体现的“自然意志”。“自然的教育”,也即“我们的才能和器官的内在的发展”——亦即人的天性是教育“自然法”的立法者。于是,一种遵循人之天性的教育学——遵循“自然法”的自然教育学诞生了。自然教育学的诞生标志着现代教育学的诞生。

       二、从卢梭以来的一切教育改革家都坚守卢梭自然教育学的立场

       旧教育的形态尽管千差万别,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自然的教育”往往受制于“人的教育”,总不外乎以人的意志来为教育立法。这也正是杜威在1899年出版的《学校与社会》中对旧教育主要特点的洞察:“概括地说,‘旧教育的’重心是在儿童以外。重心在教师,在教科书以及在你所喜欢的任何地方和一切地方,唯独不在儿童自己的直接的本能和活动。”⑨而一种与此不同的教育在杜威那个时代正行进在路上:“现在,我们教育中正在发生的一种变革是重心的转移。这是一种变革,一场革命,一场和哥白尼把天体的中心从地球转到太阳那样的革命。在这种情况下,儿童变成了太阳,教育的各种措施围绕着这个中心旋转,儿童是中心,教育的各种措施围绕着他们而组织起来。”⑩杜威意识到新旧教育的根本区别,在于成人中心到儿童中心(或重心)的转移(“我们教育中将引起的改变是重心的转移”)。因而杜威指出,当时正在发生的教育变革或革命其实是一场“哥白尼式革命”。尽管杜威发现,当时正发生于美国和欧洲的教育革命是一场“哥白尼式革命”,不过,我们不宜说是杜威发动了“哥白尼式革命”。这是因为在杜威提出教育的“哥白尼式革命”这种说法前,已经有若干人等先于杜威提出类似的教育主张。类似的教育主张可上溯至福禄培尔,进而上溯至裴斯泰洛齐,最终可上溯至卢梭。

       裴斯泰洛齐就其教育学来说可视为卢梭的学生。他自言受到刚问世的《爱弥儿》强烈的思想冲击:“当我读到这部美梦般的书籍时,我自己的理想倾向也被激发到非凡热忱的高度。我把我在家庭、学校所受的教育,同卢梭的《爱弥儿》的要求做了比较,我便觉得我所受的教育太不充分了。”(11)他还以卢梭的名字“雅克”为自己的儿子起名。可见卢梭教育学对其影响之大。裴斯泰洛齐认为:“人的全部教育就是促进自然天性遵循它固有的方式发展的艺术”(12),“自然本身已确定了我们人类的教学”(13),教学法应当“与人的本性相协调”。他骄傲地宣称:“我已使教学接近人类发展的自然进程”(14)。可以看出,裴斯泰洛齐的教育立场与卢梭自然教育学的确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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