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象”范畴新探

作 者:
古风 

作者简介:
古风,扬州大学文学院教授,延安大学文学院特聘教授,研究方向:文艺美学。江苏 扬州 225002

原文出处:
社会科学战线

内容提要:

所谓意象,是指人类以物达意、借景抒情而形成的人造之象。它主要有意中之象、意造之象、意化之象和综合之象四种类型。“意象”与“意境”的渊源、内涵和功能不同,不是一个层级的概念。目前有人将两者等同,造成了“意象”和“意境”概念的混乱,应该予以澄清和纠正。“艺术意象”只是“审美意象”的一部分,而“审美意象”又只是“意象”的一部分。“意象”是总范畴(或总概念),“审美意象”只是其中一个分范畴(或分概念)。西方“意象”范畴萌芽于象征主义,形成于意象主义,发展于新批评,流行于现代文论、批评和美学中。庞德对于西方“意象”范畴的形成做出了重要的贡献。当然,费诺罗萨夫妇以及其他西方学者的贡献也值得我们尊重和铭记。尽管,目前我们还没有找到中国“意象”范畴与西方“意象”范畴存在直接关系的证据。但是,毫无疑问,中国的汉字、诗歌和哲学对于西方“意象”范畴的形成起到了“助产”的作用。也就是说,中西方“意象”范畴的间接关系是存在的,中国“意象”理论对于西方“意象”范畴的间接影响也是不可否认的。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17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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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83-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0246(2016)10-0135-08

      近年来,我提出了“存活”的新概念,建构了“存活论”的新理论。①认为,在中国文学现代化的过程中,中国传统文论话语虽然被边缘化了,但是却没有消亡,而是通过“隐性传承”和“再生机制”存活下来。但中国传统文论话语的“存活”是一种被长期遮蔽和忽视了的文艺学现象。对于这种现象的揭示,为传统文论走向现代文论奠定了理论基础,也为建设有中国特色的文学理论寻找到了理论依据。如果用“存活论”的观点来看“意象”问题,就可以得出这样一个基本看法:“意象”是中国古代文艺理论和美学的重要范畴。它具有3000多年的悠久历史,但是现在还存活着,而且是一个使用频率很高的重要范畴。它之所以能够存活到现在,除了自身强大的生命力和中国优秀传统文化良好的传承机制外,也与学界的大量研究有关。譬如1990年代是“意象”研究的黄金时期,发表论文1183篇,撰写和出版专著7部,有陈植锷的《诗歌意象论》(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邓启耀的《宗教美术意象》(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1年)、鲁西的《艺术意象论》(桂林:广西教育出版社,1995年)、王立的《意象的主题史研究》(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5年)、汪裕雄的《意象探源》(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6年)、郭外岑的《意象文艺论》(兰州:敦煌文艺出版社,1997年)和胡雪冈的《意象范畴的流变》(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02年)等。朱志荣秉承其师汪裕雄的“意象”研究,从美学角度切入,对于“审美意象”问题作了较为深入的探讨。②正是这些学者的高度重视和积极研究,才使“意象”范畴最终完成了由传统到现代的转换而存活下来,成为当代文艺理论和美学的重要范畴,也成为当代文艺评论高频率运用的话语之一。笔者在以上诸家研究的基础上,就文论中所涉及的几个意象理论问题,谈点新的看法。

      一、“意象”的基本内涵

      从现知文献看,“意象”概念最早出现于东汉初期。王充的《论衡·乱龙篇》云“礼贵意象”,是指人造的表意之象。班固的《汉书·李广传》云“意象愠怒”,是指表现在面容上的内心之象。③王充比班固大5岁,而且曾是其父班彪的学生,两人都用了“意象”一词,至少说明“意象”概念在东汉初期已经形成了。唐宋以后,“意象”范畴被广泛地用于诗论、文论、乐论、曲论、画论、书论等领域,成为一个文艺理论和美学范畴。

      目前,在“意象”研究中存在的主要问题是对其内涵看法纷纭,难以统一。本文认为,所谓意象,是指人类以物达意、借景抒情而形成的人造之象。它有两层内涵:一是意中之象,即在内心形成的达意之象,类似于“胸中竹”。此“象”是内在的人造之象,是主体想象的产物。二是达意之象,即用“象”来表达主体的思想和感情,类似于“手中竹”。此“象”是外在的人造之象,只是达意的工具和载体。所以,从本质上看,“意象”是心与物、主观与客观的统一。

      “意象”的基本类型主要有四种:一是意中之象,即凡是映现在人内心屏幕上的形象,类似于板桥老人所说的“胸中之竹”,包括记忆里的形象、梦境中的形象和艺术家正在构思的形象等。譬如父母已经过世多年了,但是其音容笑貌还历历在目,如在眼前。这就是一种意象。二是意造之象,即人类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所创造的形象,而这些形象虽然含有现实的元素,但是现实中并不存在此类事物。譬如龙,是以鳄头、鹿角、马鬃、蛇身、鱼鳞、鹰爪、鱼尾等各种动物元素组合成的形象。尽管考古发现了远古时代的恐龙、翼龙等化石,但都与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龙形象不同。就是说,这种“龙”是现实中不存在的,它是历代古人的意造之象。三是意化之象。凡是将主体内在之意外化为象者,皆是意化之象。这种意象的特点是重在意,而不是重在象,“象”只是表意的符号,甚至是“意”的替代物。譬如北宋末年爱国画家郑思肖,在宋亡之后隐居苏州,画兰花却露着根。观画者不解,问其原因?他说:“国土沦丧,兰花无处扎根了啊!”兰花象征君子,也是画家自喻,表现了他的爱国情怀。所以,这些露根兰花就是意化之象。再如郭沫若《天狗》一诗中的天狗意象,也是意化之象。四是综合之象,即由两种或两种以上的类型综合而成的意象。事实上,意象类型的划分是相对的,很难说有很单纯的意象类型,而更多的是综合型意象。在陕北,如果出现日食,人们会一边拿着铜盆乱敲,一边大喊“天狗!天狗!快跑”,认为日食是由于天狗吞日造成的,将天狗赶跑,就是为了“救日”。由此可见郭沫若《天狗》一诗就是根据民间对于“日食”的解释写成的。那么,诗歌中的天狗意象就既是意中之象,又是意化之象,而且是两种意象类型的综合。

      二、“意象”与“意境”的关系

      由于古人使用概念的随意性,在明清时期,“意象”和“意境”两个概念就是混用着的,不加辨析,也难以区分。进入现代社会之后,这种状况也还不同程度地存在着。譬如有人认为,意象的内涵是情景交融;但也有人认为,意境的内涵是情景交融。那么,如果真是这样,“意象”与“意境”不就成为相同的范畴了吗?这种概念的混淆,势必要导致理论的混乱。因此,有必要进行辨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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