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4145[2016]07-0082-10 近年来中西方关于人格及人格思想的研究出现了明显的错位现象:西方人格学研究领域几乎可以说是人格心理学、人格科学的一统天下;中国在西方的影响下人格心理学自然而然也成为热门领域,不过随着中国本土文化意识的日益觉醒,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从中国文化和美学的视角研究人格问题,特别是人格美学思想的研究已呈方兴未艾之势。由此反观西方的人格学领域,很难见到我们所关注的人格美学研究,甚至几乎没有我们所说的人格美学概念。当然,正像我国传统文化思想中没有现代“人格”概念却有着十分丰富的人格思想一样,西方虽然几乎没有“人格美学”概念却同样有着丰富的人格美学观念。 无论从哲学、社会学、心理学等不同的角度研究人格问题,都离不开对人的审美和文学艺术等心理行为的探讨,同时备受人格学研究关注的理想人格也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为美的人格或人格美,所以人格思想中的美学特质和美学因素是普遍存在的。正如有学者指出的那样:“其实,美学在本质上也是关于理想人格的学问,中国传统美学就被认为是以中国理想人格为审美对象的一套文化话语系统。”① 从人格美学的视角对中西人格思想进行跨文化的比较,旨在寻求不同文化语境下的人格所具有的某种美学和艺术特质。这就需要考察、分析各种人格思想理论中那些涉及美学观念的内容,尤其是对于西方人格学思想的美学探讨,更需要立足于宏观视野进行全面考察,适当地分辨、摭取。 根据审美与艺术的向度分析比较中西人格思想中有关美学特质的问题,大致可以得出以下几个方面的认识。 一、中西人格美的本体认识取向:自镜内观与物镜反观 近年来有学者从有关“镜子”的比喻入手来分析比较中西人格的不同,可以说找到了一个十分巧妙的视角和切入点,不过遗憾的是最终却得出了否定中国传统人格思想、推崇西方人格思想的结论。作者认为:“中国传统的‘人之镜’不是用来照出活生生的人的,而是用来照出世界的空虚和人心的空虚、照出世界与人心的一抹平的清静和虚静,总之是照出人的‘不存在’的。”进而指出: 中国传统的“自我意识”,就是意识到自己是非人、非意识;中国传统的“超脱”、“淡泊”,就是明白自己反正逃不掉非人的命运和虚无的结局;中国传统的“自由”,就是取消自由意志之后的一身轻松、无所谓和玩世不恭;中国传统的“独立人格”,就是自觉地扼杀自己的个性、使之抹平在“自然”、(泛)“道德”、“天理”的平静水面之下,就是坚持自己的无人格。作为个人,传统中国人是完全绝望的。 作者从而主张:“要对中国传统的人格结构进行一番真正的反思,需要有一面完全不同的‘人之镜’。这面人之镜,在中国传统文化本身中是没有现成地准备好的。这面镜子只有从西方暂且‘拿来’。也就是说,要用西方人的人格结构作为一个参照系来反观我们自己。”②借鉴西方的“人之镜”来照见我们中国的人格当然是十分必要的,但是认为中国的“人之镜”只是照出“人的不存在”,因而取消之,代之以西方“人之镜”,这是难以让人认同的。 中西人格思想中所谓的“人之镜”真的存在着如此大的高低差别和思想悬殊,以至于我们不得不抑己扬彼,甚至要改弦更辙吗?这是一个需要进行重新比较、认真思考的问题。 西方以照镜子比喻人对社会、自然、审美或文学艺术创作的认识可谓源远流长,究其源头最早大约可以追溯到古希腊神话中那喀索斯“恋影”的故事和柏拉图的“洞喻”说。古希腊神话中具有自恋情结的美少年那喀索斯迷恋水中自己影子的故事,固然体现了人通过外在镜像反观自身和自我迷失的隐喻,但它毕竟只是一个有关自恋癖的传奇,并不代表普遍的人格特性。而柏拉图的“洞喻”说则是一种哲理性很强的思想学说,他是要通过一个比喻说明人类认识上的虚幻并指出外求的目标。在他看来,被拘在山洞里的囚犯只能从洞口观看洞外事物映在壁上的影子,并不能看到真实的事物,更不能看到使世界万物呈现的太阳和阳光。只有超越影子和事物本身才能够看到太阳,从而真正看见其本相。柏拉图这个比喻的真实意图是要说明对真理的认识的困难和曲折。柏拉图在《理想国》中借用苏格拉底的话说: 现在我们必须把这个比喻整个儿地应用到前面讲过的事情上去,把地穴囚室比喻可见世界,把火光比喻太阳的能力。如果你把从地穴到上面世界并在上面看见东西的上升过程和灵魂上升到可知世界的上升过程联想起来,你就领会对了我的这一解释了……我觉得,在可知世界中最后看见的,而且是要花很大的努力才能最后看见的东西乃是善的理念。 可见“洞喻”其实是要说明人真正要了解和认识的是“善的理念”,并且需要经过一系列上升的过程才能够最终认识和把握“善的理念”。而“善的理念”就是真与美的原因,是事物的本相。“我们一旦看见了它,就必定能得出下述结论:它的确就是一切事物中一切正确者和美者的原因,就是可见世界中创造光和光源者,在可理知世界中它本身就是真理和理性的决定性源泉;任何人凡能在私人生活或公共生活中行事合乎理性的,必定是看见了善的理念的。”③ 从柏拉图的“洞喻”说中我们至少可以把握到他的两种思想倾向:一是沿着向外求的理路进行真理或理念的探索;二是只有认识和把握了“善的理念”即真与美的原因才合乎真善美一致的理想人格。然而从“模仿”说、“洞喻”说看来,作家、艺术家只是模仿者、旁观者,他们的作品只是对理念及其相应事物的模仿,所反映的是“影子的影子”,与真理隔着两层,总之他们是不能正确把握理念的。所以他主张要把诗人赶出理想国去。柏拉图的这种思想带有明显的物本主义观念,否定了作家、艺术家的人本地位。因此也就否定了其人格的主体性和独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