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83-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0246(2015)08-0160-06 在谈到“形象思维”这个概念时,我们很容易想到新中国成立初和改革开放早期的两次全国性大讨论。第一次讨论持续了10年,与美学大讨论一道,构成了新中国意识形态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第二次讨论开始于1977年,12月31日这一天,《人民日报》和《光明日报》同时刊发《毛主席给陈毅同志谈诗的一封信》,为扭转“文革”之后的社会风气创造了重要的契机。由于形象思维在新中国成立后的文艺理论发展过程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关于形象思维的研究大多聚焦于这两次大讨论。近年来,也有学者从形象思维的当代转型出发,提出了从“形象思维”到“符号思维”的重要转换。①但是,形象思维从俄苏到我国传入期的理论内涵变迁,并没有引起学界足够重视,不是语焉不详,就是一笔带过。形象思维从别林斯基提出,到法捷耶夫将其纳入国家话语体系,其内涵已经发生了诸多重要转变;而在我国的传入期恰逢新文化运动之后的文学定义重构期,使这一段历史存在着非常大的阐释空间。 一、别林斯基提出形象思维 别林斯基的“形象思维”理论脱胎于黑格尔美学——“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他明确提出,“观念是一部艺术作品的内容,是普遍事物;形式是这个观念的局部的显现”②。别林斯基认为,思维的第一条道路是先民的神话,也就是哲学上的宗教;思维的第二条道路是艺术,它从象征起,到诗意形象为止;最后,充分发展并成熟的人,转入了最高级和最后的思维领域,那就是纯粹思维,摆脱了直感,把一切提升为纯粹概念。艺术从属于更抽象的哲学,也就是黑格尔说的“绝对理念”,“这与史所公认的别林斯基本人的黑格尔哲学背景完全相符”。③在此前提下,别林斯基提出了旨在概括艺术独特性的“形象思维”这一概念。在《伊凡·瓦年科讲述的〈俄罗斯童话〉》中,别林斯基写道:“既然诗歌不是什么别的东西,而是寓于形象的思维,所以一个民族的诗歌也就是民族的意识。”④在1840年的《艺术的观念》一文中,他针对形象思维真正展开了论述,只不过将“诗”换成了“艺术”,也就是说,“诗是寓于形象的思维”这一定义,变成了“艺术是寓于形象的思维”,并在文中加注释标明,在俄文中他是第一个使用这个定义的人。别林斯基强调的艺术的独特性在于,“单纯的、直感的、由经验得来的认识,在诗歌和哲学之间看到一种差别,正像存在于生动的、热情的、彩虹一般的、展翅而飞的想象和干巴巴的、冷淡的、精微的、严峻的、喜欢唠叨词费的理性之间的差别一样”⑤。既然强调艺术的独特性,那么艺术家个人的独特性是艺术作品能够具有这种独特性的根本保证。于是,艺术家所应该具备的素质,成为别林斯基关注的内容。 他的形象,不由自主地发生在他的想象之中,他被它们的光彩所迷惑,力求把它们从理想和可能性的领域移植到现实中来。也就是说,使本来只被他一个人看见的东西变得大家都能看见。⑥ 精神在人的身上发现了自己,找到了它的充分的、直感的表现,在人的身上认识了作为主体或个性的自己。⑦ 诗人首先是一个人,其次是他的祖国的公民,他的时代的子孙。⑧ 上述三段引文中透露出一个强烈的信号:艺术创作具有强烈的个人化色彩。诗人首先应该是一个单个的“个人”,他看到别人没有看到的艺术美景,体会到了别人没有意识到的艺术魅力,他要努力寻找艺术的形象,“他被它们的光彩所迷惑,力求把它们从理想和可能性的领域移植到现实中来”;因此,“诗人首先是一个人”;艺术家所要做的事情,是“使本来只被他一个人看见的东西变得大家都能看见”。这里的“个人”颇有康德“天才论”的意味,饱含着浪漫主义的气息。浪漫主义思想的最早主题之一,是艺术家的“退隐”,追求审美的修道式生活。⑨浪漫主义的艺术思想最终被总结成一个著名的口号,“为艺术而艺术”。浪漫主义美学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为艺术立法,致力于勾勒出艺术自律的领域,审美对象由于其无目的的合目的性,而成为某种与所有功利主义的对象完全不同的东西;它的创造动机也是独特的,独立于科学和哲学之外。对美和崇高的欣赏给人带来一种其他一切行为都不能赋予的价值,因为这些与知识或者道德都没有关系。艺术家因而成为与社会保持一定距离的人,他们应该是与众不同的特立独行者,能看到大家所没有看到的东西。艺术家的个人审美素养必须得到应有的尊重,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成为诗人或艺术家,这也就是别林斯基强调的艺术作品的“为难”之处:“不,根据天性和天职而成为诗人,可不是这么容易的!”⑩解读艺术作品,在别林斯基看来,“这是一件很难办的事情……只有具有和思维性相结合的深刻的审美感觉的人才能够办到”(11)。 正因为此,别林斯基反复将文学艺术与哲学、科学等内容进行对比,提出文学与艺术的特殊性就在于其“形象性”。从这个意义上说,在“形象思维”这一概念中,承载着艺术家个人化的体验、直感,强调着文学艺术的纯粹性与独特性,诗人或艺术家需要做的,是把这种艺术美景和艺术魅力体现出来。创作艺术作品的过程会渗透进时代的特征、历史的语境、民族的文化甚至人类未来的梦想,因此,诗人还是“他的祖国的公民,他的时代的子孙”。这种个人性的重要体现,用别林斯基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直感”,“精神在人的身上发现了自己,找到了它的充分的、直感的表现,在人的身上认识了作为主体或个性的自己”。在《艺术的观念》中,别林斯基反复论述了“直感”的重要性与重要特征,“现象的直感性是艺术的基本法则,确定不移的条件,赋予艺术崇高的、神秘的意义”(12)。直感既是艺术家的个人化体验,也是文艺创作独特性的重要体现,如同桥梁一样,将形象思维的个人性与艺术创作的独特性联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