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退却中守望的福山

作 者:

作者简介:
刘仁营(1977- ),男,博士,江西师范大学政法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330000

原文出处:
国外社会科学

内容提要:

从“9·11”事件至今,福山的政治思想发生了持续性的变化,呈现出一种“在退却中守望”的特征。从形式上看,这主要体现为与新保守主义切割、与美式民主制度切割、试图从抽象的民主乌托邦中走出。从内容上看,这主要体现为民主输出途径上的退却、民主树立标杆上的退却、民主政治思想构建上的退却。与此同时,福山仍在各种场合守望着历史终结论的基本观点。但他为美国提出的国际战略却显示出他以维护美国利益为宗旨,以北约军事化为手段,放弃推广民主任务,争霸世界的帝国梦,这实质上又是对历史终结论的自我否定。


期刊代号:D0
分类名称:政治学
复印期号:2015 年 08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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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D08

       自从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以先知先觉的姿态向人类宣布自由民主的“福音”已经到来,认为“资本主义自由民主”就是人类追求的“乐土”(福山语),社会主义的声音的确在几年里明显式微了。然而,后来发生的一切,从“9·11”事件、阿富汗事件、伊拉克事件到国际金融危机、欧洲债务危机、美国政府“关门”事件等,每一次事件都敲打着他的心灵。

       一、短暂的自信

       福山的《历史的终结及最后之人》一书面世仅六年之后,便发生了对其结论十分不利的两件大事。一件是从1998年5月开始的世界共产党、工人党国际会议的定期召开。这在苏东事件之后第一次重启了国际范围社会主义运动的新潮流。另一件是1999年1月世贸组织西雅图会议引发的世界范围内大规模反资本主义全球化的“西雅图运动”。对于前者,福山似乎视而不见。而对于后者,福山也表现出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2000年5月,他在《时代》杂志上撰文表示:“如果社会主义指的是一种由政府控制经济的主要部分并对财富进行再分配,以产生社会平等的政治经济制度。那么我认为可以有把握地说这种制度在下一代卷土重来的可能性接近于零。”“经典社会主义可能再也不会卷土重来。”①他搬出西方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向社会主义进攻的通用武器——哈耶克的计划部门“不完全信息”理论,认为这可以为市场经济做一劳永逸的辩护。

       福山这种自信仅仅持续到2001年“9·11”事件发生之前。面对“9·11”事件这一对美国和新保守主义者都十分不利的事件,福山表面上仍然表现出一种对西式自由民主信念的坚定。他认为,“尽管发生了‘9·11’事件,但以美国和其他发达民主国家为代表的现代主义派依然是世界政治中的主导力量,而体现自由与平等的西方基本原则的制度也将继续在全世界得到推行”。②然而,必须指出的是,正是从这一时刻开始,福山的思想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方面,他在表示愤慨的同时,以带有安慰性的口吻对他的同事和美国公民进行鼓励,对美国国家前途进行肯定;另一方面,他从美国的领土不再安全的事实中隐隐感觉到它很可能从世界神坛上跌落下来,沦为普通国家中的一员。他说:“从具有具体的利益和实际的弱点、而不是认为其自己能单方面地确定其所生活的世界的性质的意义上说,美国也可能成为一个更普通的国家。”③

       二、与新保守主义切割

       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福山就是一名新保守主义者。正是他和其同道的新保守主义思想,作为一种政策哲学,有力地推动了1999年3月爆发的北约轰炸南联盟事件。正是他的新保守主义行动——从1997年起参加“美国新世纪计划”智囊团,签署公开信要求美国总统推翻伊拉克萨达姆政权——推动了伊拉克战争的发生。然而,无论如何他也想象不到,伊战之后一年,他彻底地与“新保守主义”拉开了距离,作出了切割。

       伊拉克战争之所以爆发,先是小布什认为伊拉克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接下来翻了个底朝天没有发现;后来又把伊拉克与恐怖分子联系起来,却被证明是虚假情报;最后只能祭出反伊拉克独裁政府的自由民主武器。这种随便贴“反自由民主”标签的行为暂时保住了颜面,却严重腐蚀了西式自由民主的信誉,特别是将其真诚的政策顾问福山置于极其尴尬的境地。福山后来不无抱怨地说:“促进民主本是件好事,但因其与伊拉克战争和美国安全利益联系在一起,便遭到严重污染。”④“美国人一直标榜的民主理念此前也早已蒙尘。当萨达姆政府被证实没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时,布什政府就不得不为发动战争‘正名’,借口说战争是为了促进‘自由议程’;突然之间,民主成了对抗恐怖势力的战斗武器。这使很多人觉得,美国所谓的民主成了他们为推进全球霸权,任意发动战争的政治辞令。”⑤因为自己的自由民主信仰遭到随便玷污,福山不得不先是试图为新保守主义重新背书,后来在实现不了的背景下,只好公开宣布脱离新保守主义阵营。

       这一公开切割发生在2004年《国家利益》杂志的文章《新保守主义时刻》中。在文章中,福山指出,仅仅依靠美国一国的“政治意愿”和“军事力量”不可能在世界范围内实现自由民主主义。他一边重申历史终结论和人类通往自由民主主义的历史潮流,一边告诉世人他一点也不相信当时的美国能把它变成历史事实。他说,“虽然我与认为历史之剑指向民主制度的观点的瓜葛比大多数人更深,但我从来不相信,仅仅通过纯粹的政治意愿,民主制度就能在不论何处得以创立”。⑥他没有意识到他的信念与历史事实之间的裂隙在这个问题上再次放大。

       具体而言,福山的这一思想切割基于三个原因。第一个原因与“伊拉克社会的性质”有关,它在美国军事打击之下立刻从极权主义变成“一盘散沙”。第二个原因与美国自身有关。美国尽管历史上热衷于参与世界不同国家的“建国计划”(福山告诉我们,从1899年征服菲律宾到入侵伊拉克和阿富汗,美国曾经参与81个国家的“建国计划”),但总的记录并不漂亮。在这种事情上,美国“通常是无能而混乱的”。第三个原因则与美国的入侵行为缺乏政治合法性有关。美国的单边行为导致了其北约盟国的反对。在福山看来这违背了国际范围内的自由民主原则。他后来坦率地承认,在《历史的终结及最后之人》中,他片面地只考虑到了一个国家内部的自由民主问题,而忽视了世界范围的自由民主问题。他批判专栏作家克劳萨默(Charles Krauthammer)“意识不到美国自己目前缺乏合法性”,认为“世界的很大一部分,包括许多通常往往是我们的朋友的人,并不相信我们对待伊拉克的行动的合法性”。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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