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认为,形式主义与作者理论并无直接联系,因为它是以否定作者研究为前提的,它所倡导的文本中心论也与作者理论背道而驰。实际上,形式主义对作者理论却有着特殊的意义,这种意义并不在于它对作者理论的论述,而是在于它以否定的方式对现代作者理论产生的巨大影响:它不但终结了传统的作者中心论,而且改变了现代作者理论的方向。在这个意义上,现代作者理论将形式主义作为开端,既有理论依据,又符合其实际进程。 一、文本中心论对作者的拒斥 传统的作者理论因循浪漫主义以来对作者个性的强调,认为文学创作是作者个性的凸显和表现。到了19世纪末,这种趋势成为对作者个人生活的关注,文学批评演变成为作者生活研究。大学开设的英国文学课被视为只关注传记中作者个人的逸闻趣事。1869年,英语文学与逻辑教授亚历山大·贝恩针对这种情况,认为大学里的英语教学应该被限制在修辞研究或“写作”的研究中,因为“当人们进入文学批评时,总会受到偏离主题的诱惑,去谈论对英语教师毫无价值的事情。他们偏离主题谈论作者的生平、性格、个人好恶、作者之间的争吵和友谊,甚至被卷入他们的信仰和思想矛盾中”[1](P213-214)。 从当时这种对作家研究的批评可以看出两点:一是当时文学批评的褊狭,将作者个人生活作为文学批评的对象甚至主要内容;二是19世纪晚期出现了对文学批评专业化的呼唤,希望能够对文学批评的领域予以界定和澄清。 在这种背景下,形式主义的初衷是保证文学研究不堕落为流言逸事,它的兴起代表了20世纪初学术批评的职业化和专业化的努力方向。形式主义批评家主张文学批评研究文学问题,反对当时流行的以作者为中心的心理批评、传记批评和历史批评,这些可以看做是“对作者作为文学阐释的中心这一观点的反驳”[2](P73)。俄国形式主义批评家和语言学家罗曼·雅各布森首先抨击了文学批评过分强调传记因素。他认为文学史学家就像警察一样无所不管,对环境、心理学、政治、哲学等无不涉猎,而形式主义的诉求是“促使文学研究的科学化”。他主张把文学研究转换为文学科学,认为它不能始于作者的生平经历、思想观点和社会时尚的研究,因为这些外在因素不仅不能恰当地阐释文学作品的内在特性与规律,反而易于产生误导,把文学作品或者视为作者的传记,或者视为社会生活的机械摹写和教育读者的工具。他提出了文学性的概念:“文学科学的对象不是文学而是文学性(literariness),即那个使某一作品成为文学作品的东西。”[3](P378) 早期的形式主义观点倾向于否认作者与文本的任何联系,希望保持文学批评的纯洁,以语言和文本为基础,把文学文本作为批评的中心,将文学研究的焦点集中在作品的形式上,包括文体、语言、结构、技巧、程序等。 形式主义并非不知道作者研究的重要性,而是严格界定了文学批评与作者研究的界限,把作者的生活与作品分离开来。在《形式主义批评家》中,美国新批评主要代表人物克林思·布鲁克斯认可“作品表现了作者独特的个性,作者在创作中怀有各种不同的动机……但是,形式主义批评家主要关注的是作品本身。对作者思想状况的研究会使批评家将注意力从作品本身转向对作者的个人经历和心理的研究”[4](P280)。布鲁克斯认为,这类研究属于创作过程研究,这类研究工作虽然“很有价值,很有必要,却并不能等同于对文学作品本身的批评”[5](P281)。通过强调文学性和科学性的主张与实践,形式主义建构了新的领地。它从文本中心论的角度界定文学批评,不关注作者创作,而强调对作品本身的研究。它把文本批评等同于文学批评。 如果我们对形式主义作者观进行总结,就会发现以下几个特点: 首先,形式主义作者观认可作者研究,认为它自有其重要性。它也认可作者研究的基本原则:作品表现作者个性,作者创作各有动机和意图。它不认可的是作者研究应该成为文学批评的主要内容。 其次,形式主义作者观关注“作者在作品中实现了的意图。”在《形式主义批评家》中,布鲁克斯认为,作者意图是作者在作品中实现了的意图,而非构思过程中或未获得体现或未能成功体现的意图。“只有作者在作品中实现了的意图才能算数,至于作者写作时怎样设想,或者作者现在回忆起当初如何设想,都不能作为依据。”[6](P281)因而,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形式主义不关注作品的构思和创作过程,而是关注作者创作结果,即作者意图在文本中的实现。它关注的是作品中的作者意图,并且认为形式主义的批评可以对作者意图作出解释。 形式主义以其文学批评的专业化和科学化的努力划定了批评的领域,分离了作者研究和文本批评,使得批评的对象由人(作者)转向物(文本),从而终结了传统的作者中心论。同时,它以作者与文本阐释的联系作为纽带去研究作者,将作者研究限制在特定的范围。如果说传统作者理论重在作者的生成和对作品创作的研究、现代作者理论重在作者的意图体现和对作品阐释的影响研究,那么,这种分野和界限正是由形式主义的作者观所奠定的。在这个意义上,通过界定作者与文本的特殊关系,形式主义奠定了现代作者理论的基调,开启了现代作者理论研究的新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