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话语本体论:文学观念、话语分析与中国问题

作 者:

作者简介:
时胜勋,北京大学中文系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文艺理论。

原文出处:
汉语言文学研究

内容提要:

文学本体论是衡量文学观念的一个重要指标。鉴于文学本体论的重要性、文学本体论与文学价值论的长期混同和文学本体论研究在当代中国的深度关注不足,重提文学本体论不仅是必要的,也是迫切的。每个时代都在推进对文学本体的思考,在20世纪后期,对文学本体的新的思考落实在文学话语。文学话语是20世纪文学研究经由“文学-文字”、“文学-语言”之后的新的整合和提升。文学话语进一步推动了对文学本体的理解,开启了崭新的研究思路。然而,相比国际上的文学话语研究,当代中国的文学话语研究受制于多重不利观念和倾向,研究力度并不乐观。在当代中国文学研究全面提倡创新的情况下,试图进一步拓展对文学观念的理解,文学话语已经成为摆在中国文学研究界面前的重要问题之一。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14 年 1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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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永恒的学术前沿,只有永恒的学术前沿探讨。然而,前沿探讨并不仅仅意味着是在探讨某一问题,而是意味着在经受焦虑、挫折与失败的过程中见证学术本身和人本身。对作为人文学术的文学研究而言,更是如此。

       一、为什么要重提文学本体论?

       文学本体论是衡量文学的重要指标。在20世纪80年代,作为克服文学反映论、认识论的努力之一,文学本体论曾一度繁荣。虽然经历了90年代的相对沉寂,但新世纪以来,文学本体论研究并未断绝。①这说明文学本体论不仅是历史的,也是当下的。盛宁认为,文学研究的关键是“文学本体论研究”,并且区分了文学本体论与文学目的论(功能论)。②因此,鉴于文学本体论的特殊性,在新世纪重提文学本体论不仅是必要的,也是迫切的。

       那么,何谓文学本体论?就当代中国关于文学本体论的讨论,大体可以分为以下四个方面:其一,实体本体论,将文学本体落实在某个实体上,如形式、文本、作品、生命。其二,本质-功能本体论,将文学本体落实在某个本质(属性)或功能上,如人性、审美、意识形态。其三,存在本体论,将文学本体落实在文学的存在方式上,如文化、媒介(信息)。其四,过程-活动本体论,将文学本体落实在文学的活动、过程上,如实践、对话。相对而言,实体本体论类似“阿基米德支点”,但多偏于某一物,无法展现文学世界的丰富性和复杂性;本质-功能本体论,深陷本质主义泥淖,在方法论上难以自拔;存在本体论着眼于文学存在形式,有形而上学化、哲学化的倾向,难以具体落实;而过程本体论则强调了具体的实在性、活动性、实践性甚至异质性,较具有优势。③本文偏重的正是过程本体论。这是重提文学本体论的第一条理由。

       长期以来,人们总是将文学价值论等同于文学本体论,凡是认为重要的、有价值的东西,都是本体的东西,如形式、文本、审美、人性、精神、情感、生命、文化、道德、宗教、接受、阅读、生态……虽然文学本体论所关注的对象必然是有价值的,但有价值的对象未必就是本体论要素。从古至今,由于文学价值论的强烈影响,文学本体论往往多关注目的、功能、价值,而唯一偏重文学本身的是形式-语言本体论,由现代形式主义文论所开拓,但它们只是开启,并不意味着文学本体论最终完成。这是重提文学本体论的第二条理由。

       但是对形式-语言本体论,人们一直有这样一种误解:第一,将形式-语言本体论等同于内部研究,认为形式-语言本体论只专注作品内部,斩断了与社会、历史、文化的广阔联系;第二,将形式-语言本体论视为形而上学、机械本体论,认为它强调形式一元论,忽视内容,或对内容重视不够;第三,将形式-语言本体论等同于作品(实体)本体论,关注作品本身,对文学活动关注不够,特别是对作家、世界、读者的有意忽略。

       在此,本文中的形式-语言本体论绝非上述人们所理解的那样,也并不等同于形式主义文论所宣称的本体论。本文的形式-语言本体论恰恰是既关注内部,又关注外部,既强调形式,又强调内容,既强调文学作品,又强调文学活动。形式-语言本体论认为文学有其自身的本性,使文学能够和其他非文学区分开来,也使文学自我区分。区分即寻找差异。区分指数越高,越能将文学作品和非文学作品区分开来,越能够使文学成为文学。当然,这里不是说世界、读者、作者等文学价值论维度不重要,而是说它们和形式-语言的区分指数并不一致。④文学本体论与价值论、目的论也并不排斥,它们只是不同的研究领域而已。

       然而,尽管文学本体论在现代得以确立,但是在中国,文学本体论的影响一直弱于、小于文学价值论。这是重提文学本体论的第三点理由。

       从文化背景而言,自古以来中国都受到“实用理性”的规范和引导,对纯形式(语言学、逻辑学)方面的探讨较弱。一方面是形式(语言)长期不能引起重视,如“言不尽意”、“技进乎道”、“不落言筌”,多数表现出“意中心”、“道中心”倾向。另一方面是形式(语言)理论得不到重视,如墨家学派的语言学思想就长久被埋没(如墨子的“以名举实,以辞抒意,以说出故”等),语言学理论长期在“小学”层面(音韵、文字、训诂)上进行,缺乏理论的深入精进。

       到了20世纪,中国的文学本体论同样受到目的论(功能论)的强烈影响,第一点是意识形态(政治、革命、阶级)本体论,脱胎于传统的政教本体论,起步于清末民初,后来吸收了马克思主义,成为20世纪中国占据统治地位的文学本体论模式,“文学救国”、“文学革命”、“人民文学”就是体现。第二点是审美本体论,脱胎于西方的表现本体论,并融合了中国传统中的一些道家、佛家(集中体现在老庄、魏晋、晚明)因素。相比意识形态本体论、审美本体论,作为纯粹的文学本体论的形式-语言本体论,在20世纪的中国发展并不完善,其黄金时间仅仅是10年而已(80年代)。在20世纪,由于本体论混同于、受制于目的论、价值论的思维惯性,由于对形式主义本体论的偏见,由于学科专业化的发展,语言学与文学研究没有充分融合,总体制约并延误了中国文学本体论的系统研究和理论建构。

       在过程本体论日益凸显其重要性的情况下,在文学本体论与文学价值论长期混同不辨的情况下,在注重本体的文学研究开展尚不充分的情况下,难道不可以在新的时代语境中对文学本体有新的思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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