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417.7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7469(2014)07-0080-10 公共生活赋予了个体广阔而丰富的价值舞台。自从人类进入政治社会以后,个体的价值世界及其价值建构,就不可避免地与政治哲学以及现实的政治活动联系在一起。政治哲学与政治意识形态,直接影响着个体与政治组织之间的价值关系,同时也左右着教育机构处理学生个体价值观与公共政治价值观之间关系的立场。作为促进学生价值观发展的重要方式,学校价值教育因此受到政治哲学和政治意识形态的深刻影响。伴随着公共教育机构承载、传授文化价值观念功能的逐渐强化,学校价值教育的政治之维也日益彰显。诚如托尼-珀塔(J.Torney-Purta)等人所言,“在所有国家的研究中,都表达了让党派之间的政治争论远离教室的主张,但是,不管是教室内部还是教室外部对于价值教育的阐释,经常都会带上意识形态因素的色彩。”[1]20世纪80年代以来,西方国家公立学校的价值观以及价值教育不断地被卷入到政治意识形态的漩涡中,这一点在当代美国公共教育中表现得尤为明显。公共教育的价值选择和价值定位、教育价值观的凝练与表达、公立学校价值教育的具体形式和方法等,都不断地受到来自政治哲学与政治意识形态的强烈影响。以下,笔者将就美国当代两种主要的政治哲学形态——自由主义与社群主义——对美国公立学校价值教育的影响进行分析,以更好地理解公立学校价值教育与政治哲学、政治意识形态之间复杂而微妙的关系。 一、自由主义对美国公立学校价值教育的影响 自由主义是美国政治生活中的主流意识形态,也是以注重个体权利为核心的美国政治价值观形成、发展的基本底色。约翰·怀特(J.White)认为,对自由的歌颂、对个体的神圣化以及对机会均等的强烈信念,这些价值观结合起来就构成了美国的意识形态——经典的自由主义。[2]自由主义在西方政治哲学中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发展历程,而在当代美国影响最大的则是新自由主义。费因伯格(W.Feinberg)认为自由主义有两种谱系,一种是古典自由主义,一种是当代新自由主义。古典自由主义与洛克(J.Locke)强调的宗教宽容和个体自由的政治思想有关,与亚当·斯密(A.Smith)强调的市场资本主义和最小国家控制的经济思想有关。当代新自由主义,其流派和主张更加多元,但大都强调个体福祉,并且主张利用公共权力来推进这一目标。这种自由主义体现在密尔(J.Mill)、杜威(J.Dewey)、罗尔斯(J.Rawls)的政治思想中,体现在凯恩斯(J.Keynes)的经济思想中。这两种自由主义是相关的,它们都将保障个体自由放在优先地位,只是在实现这个目标过程中国家干预的程度问题上存在差异。[3]新自由主义在继承了古典自由主义捍卫个体人身、财产和精神方面的消极自由的基本立场外,还发展出了有限度的国家干预、经济平等主义、文化多元主义等实现公民基本自由权利的现代理念。自由主义对当代美国公立学校价值教育产生着深刻影响,这种影响可以概括为以下几个方面: (一)自由主义以个体权利为中心、保护和扩展个体自由的基本理念,深刻地影响着公立学校价值教育的目标定位 自由是自由主义政治哲学的核心,也是自由主义教育理念的第一要义。个体权利和自由是整个自由主义政治哲学耸立的基点,同时也是自由主义教育理念的轴心。当代自由主义虽然肯定了政府在控制公共教育中的合理权力,给国家提供了一个更加积极的教育角色,[4]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国家、政府以及公共教育机构能够无视学生个体的信仰自由和精神权利。自由主义政治哲学既强调人身、财产等经济自由,也强调公民的言论、信仰以及追求幸福等精神层面的自由,同时也为保护这些自由确立了法律和制度保障。而自由主义政治哲学对个体精神自由的强调,为美国公共教育价值观以及教育目标的确立提供了理念支撑。 这种教育理念首先在私人领域和公共领域之间、在个体权利与政治权力之间进行了严格界分,将尊重、保护学生在物质和精神生活方面的基本权利作为出发点,为保护学生在精神自由方面的权利设置政治、法律等屏障,严格限制公共教育中各种可能危害这种权利和自由的行为。因此,言论和精神信仰的自由、价值判断和选择的自由,被认为是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赋予公民的不可侵犯的神圣权利,是公民权利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任何政治组织、教育机构和教育者都不能以牺牲这种权利为代价,去推行和传授某种价值观。这一理念为美国公共教育确立了宪政框架、法理边界,同样也成为公立学校价值教育一条不可逾越的红线。为了自由,特别是为了宗教信仰的自由,美国公共学校教育运动逐渐将特定宗教信仰驱逐出了公共生活领域,消除了教会对于学生信仰自由的影响;为了自由,特别是为了道德发展的自由,杜威和科尔伯格(L.Kohlberg)强烈地反对灌输,推崇民主主义和以正义原则为核心的教育理念;为了自由,特别是为了价值选择的自由,价值澄清学派采取了价值中立的原则,帮助学生澄清自身的价值观;为了自由,特别是为了使学生免于受到政治意识形态影响的自由,教育机构对于保守主义右派有关重塑传统和宗教价值观、推行品格教育的政治议程,总是充满着警惕和敌意。这些都体现了以捍卫学生精神自由权利为中心的教育理念对于美国公立学校价值教育的强大影响。 (二)自由主义政治中立的立场以及对多元文化价值观的尊重、宽容,深刻地影响着美国公立学校价值教育的基本原则 基于捍卫现代社会个体权利和精神自由的立场,当代自由主义政治哲学在文化价值观上不诉诸某种绝对主义价值观,而是在公民各种“善观念”中保持政治上的中立,提倡多元价值观之间的平等与相互尊重。自由主义一方面强调对基本个体权利的承诺,另一方面又对文化差异保持敏感,强调不同文化对同样的权利有着不同的理解。自由主义在人类发展问题上是多元主义者,认为人类有许多不同的善的生活方式以及许多值得追求的目标。自由主义的基本政治原则,就是主张国家和政府不去干涉公民的个体价值观,从而最大程度地保障其精神自由。罗尔斯指出,“政治自由主义必须在各种合理的全面性信条之间保持不偏不倚的态度。它既不批判、更不排斥任何道德判断是否为真的特定理论。”[5]德沃金(R.Dworkin)认为,自由主义的基本原则就是“政府必须在有关什么是好生活的问题上保持中立”。[6]阿皮尔(A.Appiah)指出,自由主义作为一种政治信仰,它并不试图回答任何伦理问题,包括一个人应该如何生活的问题。[7]这种政治中立的原则,为美国公立学校秉持价值中立、价值无涉的立场提供了政治哲学支撑,为公立学校处理多元社会里各种互竞价值观之间的冲突提供了基本框架和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