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40-02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0-5315(2014)03-0078-05收稿日期:2013-12-10 近年来,学界有个颇值得关注的现象,即“教育知识”作为学术概念逐渐被接受,频频出现于教育学期刊、学术会议,甚至中小学教师的教学日志、教研活动现场。悄然流行的“教育知识”术语似乎并无新意,人们主要用其泛指研究教育问题的结论、认识教育现象的成果。果真如此,这一现象本身便蕴含着一些值得思考的问题:我们已有“教育理论”可指称这一对象,为何还需要一个“教育知识”?这一术语的兴起是偶然的、随意的概念选择行为吗?如果不是,又是什么原因导致了“教育知识”的兴起?“教育知识”的兴起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们不妨从比较两个术语入手。“教育理论”与“教育知识”两者所指对象大致相近,但它们的内涵却不尽相同。两者内涵的不同根源于“理论”与“知识”的差异。翻检工具书可知,“理论”(theory)来源于希腊语theoria,是力图通过精神高度集中的观看(looking)、沉思(contemplation)而获得一种精神观念(mental conception)[1]503。有论者分析古希腊的“理论家”的工作指出,理论沉思是对超感觉、超现实的抽象实体进行沉思、思辨,理论沉思的对象多是关于令人敬畏的天体运动的规律性,因此“理论”的原初含义是传统本体论哲学[2]65。此外,据考证,“理论”还标识一种特别的生活方式。在希腊语的辞源中,它指的是与“神”有关的庆典、风俗活动中的旁观者或来访者,以及他们在参与这些活动时观看、沉思的状态[3]5-9。可见,“理论”概念的使用有一个演变的过程[4]。早期是一个与“实践”相对的概念,其内涵比较模糊,随着近代科学的发展,“理论”一词专指具有一定结构的陈述系统,一个演绎陈述的等级系统。 毫无疑问,“知识”也是西方思想史上的“大观念”。就“知识”的范围而言,它是一个涵盖面很广的术语,“其广泛性,在某种程度上,和存在相应”[5]689。也就是说,有一物存在便有一物的知识,“唯一不能成为知识或意见的对象的——除了以否定的方式便不能被加以思考的东西——是那种不具备任何形式的存在的东西,简言之,虚无”[5]689。就“知识”的含义而言,自古希腊哲学家以来,大多数哲人赞同从与“意见”相区别的角度来理解“知识”。两者是质的差别,因此即便是“正确的意见”与“知识”之间也仍然不容混淆[6]30。两者的质的区别集中体现在“知识”的本质内涵当中。柏拉图在《泰阿泰德篇》中回答了“知识”与“意见”的本质区别,并试图“把许多类别的知识归之于一个统一的定义之下”[7]43。这就是现在西方知识论中所称“传统的知识的‘三元定义’”,或称为“柏拉图的定义”[7]43。柏拉图将“知识”定义为一种确证了的、真实的信念,“信念”、“真”与“确证”便构成了知识概念的要素。后世对“知识”的认识、理解汗牛充栋,我们无法逐一述及,但柏拉图的定义似仍可视为揭示了“知识”的基本内涵。 根据上述简略梳理,可进一步辨析“理论”与“知识”的如下区别。从两者的主体看,从事理论研究的主体,乃是整个社会的有闲阶级。早期能够从事理论沉思的神圣活动者,显然不可能是奴隶,也不可能是一般民众,理论沉思向来被奉为贵族的事业;现代社会能够从事理论研究者,也是社会的精英阶层,他们大多来自通过层层选拔的高等院校,是接受了学术训练的社会精英。与之相对,知识的广泛性决定了从事知识生产的主体的广泛性,“与存在相对应”的知识及其生产显然是社会中少数的精英阶层所无法掌控的。于是,开始有哲人相信,任何人都可能有知识,人们只要用适当的方法便可以将其“生育”出来。这便是苏格拉底终身奉行的信念,也是他毕生哲学事业的重要前提。基于上述理解,我们拟将理论的构建过程称为“研究”,能够从事研究工作的必然是少数;而将知识的形成过程称为“生产”,这一术语恰好表达了知识主体的“大众化”特性,两者颇能区别。 从研究与生产的主要环节看,根据已有分析,理论的研究方式崇尚“个人”的沉思。值得注意的是,理论研究是个体化的,带有极强的“唯我论”色彩,但这种个体沉思为什么丝毫没有妨碍人们对其成果的接受?为什么人们往往对理论都表现出异常信服?而且大多数人都愿意一再地回到古旧的理论中去?当下的理解经典、诠释经典的思潮就是如此。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或许是,宣传者注重强调理论创建者的个人魅力,通过各种途径竭力将他们塑造成天才、圣人。每一个理论体系都是在某一个天才灵感闪现之下完成的,这种创建工作是常人不可复制、不可模仿的,常人只能俯首学习。我们的理论(学术)史通常便是由创设理论体系的一个又一个天才的传记构成的。理论体系和神圣经典的产生十分相似。知识生产不同于理论研究。知识本身含有个人信念,加之知识主体仅是一般常人,因此知识生产的主要环节就是消除生产者的“个人性”、“唯我论”,如此才能为他人所接受。然而,知识的任何个人论证都是不充分的,因为论据、论证本身都是在信念的指导下选择和进行的,都是知识主体的个人行为,始终不可能摆脱“唯我论”的纠缠。知识生产要走出“唯我论”的悖论,必须在主体间展开。 从两者与实践的关系看,理论作为理智者的精神游戏,其目的本身并不指向实践。理论以自身为目的,这正是其超越实践的根本原因。“超越实践”或许是理论自产生以来的一个先天的秉性,理论主体不仅不以此感到焦虑,相反,由于实践者大多不知理论,因此“超越实践”正是理论主体自以为高于从事实践活动的劳力者的身份标识。强调“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在这些高贵的沉思者看来,反而是“不知所谓”的。由此看来,“理论与实践相脱离”的现象是理论的本性使然,实在不是什么值得惊异的怪事,若把“理论与实践相结合”作为应然、本然来看,必然付出消解理论的“超越性”的代价;转从实践(哲学)角度分析,似仍然无助于弥合两者的距离。知识不同于理论在于,“它与存在的相应性”,它以个人的“信念”为根基,此两者决定了知识与个人的实践紧密关联,并因此存在“个人知识”之说。如果每个人的行为都有其个人知识做支撑,那么“知识即德性”之说就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而若将“知识”换做“理论”,讲“每个人的行为背后都有一套理论”,“行为和理论”本然一体,这便有些不可思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