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出教学论基础研究的边缘问题,不是要讨论重修教学论的学科边界,也不是要讨论借鉴边缘科学的方法来研究教学论。这里说的“边缘”,是指学科边界的边缘,研究关注的边缘,这里提出的“问题”,是指研究中存在的问题,还值得研究的问题。我认为在教学论范畴中或教学论学科边界内,还有些基础性的问题没有引起研究者的充分关注,或者是被不同程度地忽视了,它们是被边缘化了的教学论基础研究的问题。 一、教学论比较研究中谁与谁比较的问题 教学论研究必然涉及域外教学论和中国教学论(在教学论没有明确地称为教学论的时候,泛指中国教学思想),这之间必然存在某种形式的比较,比较研究因此是种常见的基础研究。但谁与谁比较,以谁为基准比较,不是认识层面的问题,而是评价层面的问题,这就会关系到价值判断与选择。如果价值判断与选择失衡,就可能造成评价失衡。 我们译介域外教学论,或者从教育史的角度研究它们的发展,这都很有意义。但要解决如何借鉴的问题,还需要进行域外教学论与中国教学思想的比较。但时下有些比较的办法值得商榷:一种办法是撇开中国教学思想,直接移植域外教学论。它用一句“中国起步较晚”代替比较,就把近现代以来在中国出现的借鉴了域外教学论的教学理论,认定为中国的教学论,中国教学论的发展,也就失了根基,呈现出天生幼稚的样态。未读《学记》就说中国自古重教轻学,不问《师说》就批中国的师道尊严,这可能是种文化虚无主义的办法。还有一种办法是把域外教学论与中国教学思想进行跨时空比较。它用一句“中国传统教学”涵盖几千年传承延续的中国教学,它拿中国的先秦与外国的近现代比较,拿孔夫子的思想与杜威比较,与现当代、后现代的教育教学思想比较。让孔夫子担当中国教学的一切过失,就像把江河污染的问题,统统归咎于三江源头,这样的比较,也不是尊重历史的办法。 这两种比较的办法有个共同特点,这就是以域外教学论为基准,把中国的教学思想拿来比较,而不是以中国的教学思想为基准,把域外教学论拿来比较。这是失衡的比较,失衡的比较有失公正,譬如人们讨论“教学责任”,就可以说“关于责任的研究中国起步较晚”,而中国先贤论“责”、论“任”的文献,没说“责任”就可以被虚无。孔子的“不愤不启不悱不发”,难道可以因为没说“启发”被虚无?所以谁与谁比较,是个值得研究的问题。 我们研究域外教学论,如果把相同历史时期的中国教学思想,拿来进行比较,或许会比较出差距,但也能比较出差异。差异未必都是差距,还可能是种文化特色,这有益于我们有的放矢地借鉴域外教学论。譬如近年来人们提出一个问题:20世纪上半叶,中国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大师?我认为这个让人困惑的问题,尽管可以有多种解释,但从教育和教学的角度看,可能就与缺乏这样的比较相关。那时候出现的大师,人人学贯中西,这就绝不只是因为他们的觉醒与觉悟、进新学堂与赴海外留学,还可能有中国传统教学思想的原因。他们拥有的深厚的国学功底,是否也让他们获益呢?换句话说,他们之成为大师,是否也曾受惠于中国传统教学?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但这个问题可以让我检讨个人曾经的研究,20年前我写《困惑与抉择——20世纪的新教学论》,[1]起初是想把20世纪的中国教学论拿来比较的,后来还是把它删掉了。那时我认为研究域外教学论,不宜把同时期的中国教学思想拿来比较,我顾忌这样比较会比出差距,没考虑到比较出文化差异和文化特色,低估了这些特色对借鉴域外教学论的不可替代的价值,现在想来,就有些许的遗憾了。 我们是否可以换一种思考路径来比较?陶愚川先生用比较的方法研究中国教育史,他写的《中国教育史比较研究》,[2]不只是在中国教育范围内比较,而是也与相同历史时期的外国教育比较,他跨越空间,但不跨越时间地进行比较,不是要比较出差距,而是比较出了文化差异。我们是否可以不以域外教学论为基准,直接研究中国的教学思想、教学论?研究中把域外教学论拿来进行比较,无须关注是否能比较出差距,只要公正对待文化差异,尊重自己的文化。我认为域外教学论之于我们自己的教学思想、教学论,应该有个本与末的正常关系,它得“化为本土的”才能存活、才能被应用。无本之木很难存活更妄论长久,因为“本土”的价值不只是根本,而是它赖以存活的厚重的土壤。 我们是否还可以换一种思想方法来比较?我研读古典儒学的时候,曾接触过一些当代学者研究儒学的文献,文献中诠释的儒学,读起来很新也很深刻,隐约有一种译自西方的哲学的艰涩。显然,它们是用西方哲学或思想方法诠释儒学,而不是用中国哲学或思想方法诠释儒学,这虽然很新也很深刻,但淡化了文化特色。时下的教育学、教学论研究中,也有类似的情况,这就是用外国的哲学或者思想方法,诠释中国的教育和教学,还用以指导中国的教育教学实践,这种研究,用研究者们自己的话来说,称得上是种研究“范式”了,它让教育学、教学论很新也很深刻了,但也淡化了文化特色。许多实践者说他们读不懂这样的理论,这固然可以敬而远之,但许多这样的理论也说不清实践,乍读起来它们像是把简单问题说复杂了,读懂之后才知道,它们是把复杂问题说简单了,这如何可能指导实践? 读许嘉璐先生的《卸下镣铐跳舞——中国哲学需要一场革命》,[3]很受触动,甚至感到有些震撼,因为许先生主张的革命,就是要换一种思想方法。中国的学者们如果不再“戴着镣铐跳舞”,用外国的哲学或思想方法,把中国的传统文化研究得很深刻,而是“卸下镣铐跳舞”,用中国的传统哲学或者思想方法,解读自己的文化,推而论之,也用这样的思想方法,试着解读外国的传统文化、外国的教学论,来进行域外教学论与中国教学思想的比较研究,可能从根本上解决谁与谁比的问题。 二、教学论的生存环境与适应人群问题 任何教学论都有其得以生存、生存其中的文化环境,也都有个为着哪些人适应哪些人的问题,生存环境和适应人群,这是个基础性的问题。在教学论借鉴、移植过程中,环境变了、适应人群也变了,这个问题就会百倍复杂起来。不同的域外教学论在中国的遭遇不同就与生存环境相关,而它们究竟适合哪些人,就更是个与生存攸关的问题。提出这个问题,主要缘于对文化差异比较的思考,也感念于弱势群体的“人”的被漠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