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功能建构到审美建构

——社会理论视域中的时尚意义解读

作 者:

作者简介:
杨向荣(1978),男,湖南省宁乡县人,湘潭大学艺术学院副教授,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博士后,主要从事西方美学与艺术理论研究,湖南 湘潭 411105

原文出处:
学术月刊

内容提要:

在早期的时尚理论中,社会功能意义的建构是时尚的主要目标之一,时尚是阶级品位的表征,是个体身份的确立,体现出阶级区分的功能。而其后的时尚理论则力图修正时尚的阶级区分功能建构,强调时尚集体选择功能意义的建构。然而,时尚的意义建构绝非仅仅只是简单的社会功能意义建构,同时也是关于现代生活的审美意义建构。在现代社会,时尚展示了审美现代性的一个重要特征:现代生活的“转瞬即逝性”或现代生活的“当下的现时感”,但时尚对新奇的追逐也体现了时尚的吊诡:时尚在自我的建构中又走向了自我解构。此外,沿着康德关于趣味二律悖反的审美阐释来审视时尚,时尚所建构的审美现代性意义还在于通过与生活拉开距离来实现个体对平庸生活的颠覆,进而实现现代个体的审美救赎。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13 年 0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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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I0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0439-8041(2013)02-0107-08

      作为一种常规,时尚和习俗一样,自古有之,都是出于人们对自己身份和威信的关注,而作为一种社会文化现象,时尚可以追溯至中世纪晚期的服装时尚,虽然亚当·斯密、康德等人较早就涉及了时尚的话题,然而时尚大规模进入社会理论探讨却是19世纪后期的事情。19世纪末20世纪初,出现了一批论及时尚的社会学家,如塔尔德、凡勃伦、布尔迪厄、齐美尔等。20世纪60年代以来,巴特、波德里亚等学者对时尚进行了更为严肃的学理探讨。随着研究的深入,贝尔、威尔逊、塞拉贝格、格罗瑙、恩斯特维尔等学者也纷纷介入时尚领域,时尚也逐渐从一种日常的社会文化现象被建构成意义丰富的社会理论命题。综观当前国内外学界对时尚的研究,虽众说纷纭,但多停留于现象描述与归纳,鲜有对时尚深层学理谱系及其意义建构的研究。本文拟舍弃现象描述与价值表态的研究模式,而从学理维度出发来探讨时尚的社会理论①意义建构。

      阶级区分:早期时尚的功能意义建构

      在早期的时尚理论中,时尚的社会功能意义的建构是其主要目标之一。在这些学者眼中,时尚是阶级品位的表征,是个体身份的确立,体现出阶级区分的功能。

      在凡勃伦对时尚的探讨中,时尚社会功能意义的建构是其主要目标。在《有闲阶级论》中,凡勃伦认为,新的中产阶级是把时尚当作谋取社会地位的手段来使用的,虽然时尚没有什么实用性,但这个阶级中的许多成员却将时尚作为一种手段,来显示他们和处处讲究实用的那种比较低级的生活方式的距离。凡勃伦认为,时尚是用来表征阶级差异的一种形式,精英阶级试图以看得见的标志来与其他阶级区分开来,而低层阶级则恰恰相反,他们试图通过接受这些标志把自己认同于精英阶级,而一旦最初的时尚成为大众效仿的普遍行为,精英阶级就必须放弃旧的区分标志引入新的区分标志(新的时尚),于是就引发了一轮又一轮的时尚追逐潮流。②

      凡勃伦对时尚的兴趣受到法国社会学家布尔迪厄的关注。相对于凡勃伦而言,布尔迪厄更关注品位或时尚形成的社会结构机制。在他看来,新时尚的形成是旧结构的打破和新结构的建立,即通过“资本”的合力将已建构的结构或秩序打破,重新建立一种结构或秩序,而一旦时尚结构生成,势必会产生两极:处于统治地位的一极和处于被统治地位的一极。虽然布尔迪厄强调时尚对于社会空间结构建构的重要性,但事实上,布尔迪厄并没有跳出凡勃伦的精英时尚讨论视域。只不过,在凡勃伦看来,先是精英阶层确定一种趣味和时尚,然后这种趣味和时尚成为社会底层人士效仿的对象,最后,这种逐渐受到追捧的趣味和时尚就演变成统治阶级乃至整个社会共同的趣味或时尚。而在布尔迪厄看来,一定的场域是由有各种“资本”的人所构成的结构空间,而这个场域中所生成的趣味或时尚也就代表了属于这个场的“权力”人士的喜好和意愿。

      就凡勃伦和布尔迪厄而言,他们过于强调精英阶层或统治阶级的“强势性”,而忽视底层阶层或被统治阶级的“能动性”,这就难免有为统治阶级的话语权确立合法性的嫌疑。而与凡勃伦同时代的齐美尔,则更多是将时尚看作一种社会生活和个体行为方式的体现。齐美尔强调了时尚作为一种社会生活和个体行为的特殊性。“时尚是对一种特定范式的模仿,是社会相符欲望的满足。一般来说,时尚具有这样的特殊功能,它能够诱导每个人都效仿他人所走的路,并可以把多数人的行为归结于单一的典范模式;同时,时尚又是求得分化需要的反映,即要求与他人不同,要富于变化和体现差别性。”③对齐美尔而言,时尚一方面把众多不同阶层的个体聚集起来,另一方面又使不同阶层得以区分,时尚是一种将社会的从众性和区分性统一起来的生活方式。在对时尚社会功能的剖析中,齐美尔看到了个体在追逐时尚时的矛盾心理:一方面意味着相同阶级的联合,但另一方面又意味着不同阶级间的界限被不断地打破。齐美尔的分析很精辟,而且对当下的时尚现象也颇具说服力。在今天,任何不同的社会阶层,可以肯定在穿衣上是有所区分的,并且处于社会上层的个体比处于社会下层的个体要奢侈和讲究。通过接受上层阶层所专有的着衣方式,下层阶级不断地和上层阶级竞争并挑战社会上层,并在这样一种永不停息的时尚追逐中,不断追求地位的改善。

      其后,一大批学者,如塞拉贝格、恩斯特维尔等人继续延续了时尚功能论的思考路径。塞拉贝格认为,一方面,对时尚的追逐体现了社会精英与大众的社会距离;但另一方面,时尚其实也是一个杂多的矛盾统一体。为此,塞拉贝格列举了一系列对比性的矛盾来表征时尚的内在张力,认为时尚正是由于诸多的内在矛盾冲突,引诱个体对之进行不断的追逐与仿效。追逐时尚的过程就成了一个自我推动的过程,因为塑造个性和模仿他人这两个对立的阶段会自动互为因果。新潮一旦被所有人选择就不再成为新潮,必须由另一新潮所取代。这样,时尚就如一个旋转木马,或者更形象地说,像一台永动机,它永不停息地运动,引发一轮又一轮模仿和创新。④而恩特维斯特尔认为,时尚表达了制度性与差异性之间的内在张力,“它表达了人们既想符合和追赶某种组织性,但同时又想特立独行确立个体性同一的矛盾的愿望……这种摆动不已的节拍就使得时尚具有了它的不断翻新的逻辑”。⑤恩特维斯特尔所言的制度性与差异性,其实也就是齐美尔所言的从众性和区分性。在制度性与差异性的内在张力中,时尚表达了同一性和区分性之间的紧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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