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的悖论:摆脱束缚与逃避自由

作 者:

作者简介:
秦晓伟,女,河南郑州人,博士,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后,主要从事文学理论研究,北京 100875

原文出处:
阅江学刊

内容提要:

自由意味着摆脱束缚,是具有较高价值的人学概念。随着现代社会的发展,自由的含义发生了一定的变迁,自由演变为孤独、恐惧,成为现代人不得不逃避的精神负担。弗罗姆在《逃避自由》中剖析了这种现象。逃避自由表面上是逃避孤独和无能为力,实则是逃避成为自己。此外,逃避自由也是一种由意识形态生产出来的社会现象。弗罗姆提出通过自发性的劳动和爱来实现积极自由,使个体成为自己。这一方案充满了乌托邦色彩。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13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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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I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分类号:1674-7089(2013)01-0106-07

      今天,自由在我们生活中似乎已经是不言而喻的现实存在,世界上大多数国家都标榜着所谓的民主政治,似乎没有什么令人屈辱、压抑的暴力在威胁人们的意志。争取自由,为自由而战在相当程度上已是陈年往事。当下,自由不再是个激发人心、鼓舞斗志的口号,而是个夹杂在广告用语中被廉价销售和消费的符号,它表征着一种生活品味,用金钱轻而易举就能获取。人们对自由的热情、关注骤减,因为人们最关注的是自己欠缺之物,对已经拥有的就不必在意。如今,张扬个性的表达也只能偶尔在个别艺术家身上得以呈现,人们普遍关注的是物的品牌,关心的是用品牌来传达自以为独一无二实则千篇一律的“个性”,还用没完没了的肥皂剧来消磨“多”得不知该如何支配的时间①,并习惯了通过在网络这一虚拟空间中的模拟行为来满足自己在现实中不能满足的欲求。这就是当下人们的自由状况!几乎人人都享有足够的自由,对自由问题的考察简直是多此一举。

      弗罗姆的《逃避自由》(Escaping from Freedom)是针对20世纪30-40年代西方的社会危机而作。应该说,时过境迁,今天人们在社会生存领域的问题也发生了较大的改变,极权主义在世界相当大范围之内绝迹,公开的权威基本已失去效力,民主政治已经是世界政治格局中主要的运作模式。但抛开弗罗姆对于极权主义的分析,他对现代自由之暧昧性、现代人心理趋同机制的阐释在今天仍有其积极意义;他对匿名权威的批判、对建构“积极自由”的思考在今天仍具有效性。积极自由在今天仍然与大多数人无缘,那些对积极自由的实现构成潜在威胁的力量仍然以更隐蔽、更温和的方式存在。

      一、自由意味着摆脱束缚

      现代人性格结构中心理因素和社会因素相互作用的机制是弗罗姆学术研究的重点。鉴于上个世纪40年代国际政治中出现的极权主义压迫和自由问题的再度凸现,他将他的注意力集中放在考察自由对于现代人的含义上,并力图为认识当时社会的危机做出自己的理论贡献。他认为,全面理解自由的含义有赖于对现代人的整个性格结构的分析。[1]因此,弗罗姆对于自由的认识并不是仅仅在心理层面进行的,还在很大程度上进入社会文化层面。将心理因素与文化因素进行综合是弗罗姆理论思考的特色,把握这一点是至关重要的。也就是说,在弗罗姆那里,自由不仅仅是个纯粹的心理问题,而且还是社会文化层面的问题,是关乎人如何全面、健康发展的哲学人类学问题。

      弗罗姆考察到,在欧美历史上,为自由而战的战场最初在外部世界,在渴望自由的阶级与维护特权的阶级之间展开。斗争胜利后发生的只不过是权力主人的更替。曾经反对压迫、为自由而摇旗呐喊的人胜利后摇身一变成为自由的敌人,接过昔日特权者的接力棒继续对别人实施压迫与统治。[2]也就是说,自由很多时候沦为政治斗争的工具,沦为让人为权力而冲锋陷阵的旗帜,受压迫阶级的代表挥舞着这面旗帜,号召所有受压迫者起来斗争、反对特权。一旦权力到手,自由这面旗帜就逐渐褪去鲜艳的色彩,失却积极的作用。当初斗争的领导者开始举起权力的大棒,对昔日支持他们夺得权力的民众(或者还包括在斗争中失去权力的昔日特权享有者)进行压迫与奴役。

      所以,自由往往成为权力的面具,遮蔽着人们为自由而斗争反而往往得不到自由的真相。对于人内心深处强烈的权力欲望来说,自由远远没有权力更具有吸引力。在没有权力时,在不能站在权力的立场上说话时,这些人会要求自由,这种要求也极容易引起民众的共鸣,并为进一步反抗现行权力的斗争奠定牢固的基础,但是,一旦抓住权力,自由对他们就失去了意义。也正是自由所掩盖的这种赤裸裸的权力欲望使人们争取自由的斗争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入失败的境地。因为,为自由而进行的斗争,从根本上说,由于领导者权力欲望的驱使,经常是在不停地再生产出新的权力阶级和被压迫阶级。

      从这一点来说,归根结底,自由的实现有赖于社会运作机制的彻底改变,有赖于特权阶级的彻底消失,最重要的是,有赖于人的权力欲望的彻底根除。也许前两个条件在今天看来并不那么困难。今天民主政治基本上在世界范围内得以实现,而寄生在旧的剥削制度之上的权力阶层也似乎是销声匿迹了。但是,对于人内在的权力欲望的消除恐怕没有那么乐观。事实是,作为人内在的黑暗的、邪恶的、非理性的因素,这种权力欲望盘踞在不少人的心中,它只是被现代的理性与民主的面具所遮掩着,被文明与进步的力量所压抑着,一旦逮住机会,也许它就要撕破脸皮发作一番。它时不时地癫狂症似的发作才会提醒人们,现代社会所呈现出的自由,现代人所触摸到的自由,只能是自由的幻象。

      人们内心深处对自由的渴望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对自由有一种先验的假设,还是有一种真切的经验?是什么令人们对自由充满渴望?自由在前个人阶段的渴望者心中究竟意味着什么?②是有一个人类共同的自由概念,还是因人而异?如果因人而异,那么,自由作为口号就缺乏号召力,但是,人类怎么可能对自由形成一个统一的、普遍的认识?这一假设的共同的自由概念是基于什么并如何发挥作用的?也就是说,自由是如何成为一个具有合法性、有效性的反对权力的斗争口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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