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主义:大国繁荣的政治抉择

作 者:
谢岳 

作者简介:
谢岳,同济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上海 200092。

原文出处:
探索与争鸣

内容提要:

由于规模之巨,大国具有全球性的影响力。它既能够促进又能够遏制全人类的进步,因此,人类需要设计一套政治制度,确保大国沿着人类进步的积极方向前行,使它成为全人类幸福和繁荣的主要动力和保障。在现实生活中,单一权威中心的单一制和多中心的联邦主义通常被作为安排大国政治生活的制度选择。由于担心多元化带来社会失序,前者以自上而下的决策体制应对之,提倡中央与领袖的权威,遏制个人权利和自由;与单一制相反,后者鼓励多样化,保护公民自由权利,通过中央与地方政府之间的平等竞争,实现权力制衡。表面上看,单一制在解决大国问题方面似乎有超强的能力,然而,这种制度不仅恶化了大国潜在的自然问题,而且限制了大国解决自然问题的能力。相反,联邦主义既能克服大国的规模障碍,又能够降低因资源匮乏而造成的人为灾难,更重要的是,它能够充分地释放大国人民应对危机的潜力。如果大国试图寻求持久的幸福与繁荣,联邦主义制度是一项应然的政治选择。


期刊代号:D0
分类名称:政治学
复印期号:2013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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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国家建设的历史上,大国权力安排的制度设计大致上出现过两种截然相反的政治选择,一种是单一制,另一种则是联邦主义制度。这种制度选择对大国甚至全球来说至关重要,因为不断深化的全球化进程拓展与加深了国家与国家之间的经济、政治和文化联系,国家的利益常常超出了传统的主权意义而成为一个国际化的问题。在这种背景之下,大国如何在人类进步过程中发挥重要的促进作用,不仅繁荣本国而且惠泽全球,政治制度的选择是一个关键的选项。

      单一制的政治逻辑

      规模问题是大国制度设计所面临的共同情境。无论是联邦主义大国还是单一制大国,其政治设计的出发点,都是为了规避和解决规模障碍。规模障碍不仅仅是地理上的,在单一制大国看来,社会的巨型结构才是危机产生的真正根源,它们被看作是阻碍大国繁荣的“罪魁祸首”。基于此,大国所构想的制度必须能够消弭多元因素导致的社会冲突和危机。因此,崇尚权威的大国试图建立一套自上而下的单一制度,以应对来自社会的挑战。在这套制度中,只有一个权威,地方依附于中央,个人服从于国家,抑制社会多样化的发展,通过制造中心权威,维持全国表面上的政治与社会和谐。

      单一制的制度结构建立在以下六个基本定理之上:一、整体利益是政治设计的基本单位;二、政府或少数精英人物是所有人利益的最好判断者;三、精英人物既适合当法官又可以同时是当事人;四、政治领袖是人类善的践行者,具有天生的救世主气质,即使有权力欲,也可以通过良心来自我遏制;五、社会冲突是政治统治的大敌,国家能力的重要表现是看它能否有效地通过强力控制冲突的发生,进而保持一个和谐一致的社会秩序;六、权威必须集中配置。根据上述六大定理,大国安排了一套自上而下的统治制度,希望通过这种单一中心权威制造大国繁荣。

      一、“大拇指”政治

      林德布洛姆曾经指出,大国政治制度的特征是存在着一个发育良好的“大拇指”,通过这只有力的“大拇指”自上而下地引导社会发展,可以对社会施加高度集中的压力。[1]“大拇指”政治的目的是希望政治和社会更像一个整体,而不是存在着若干个与中心权威相抗衡的分散的权威。在政治精英们看来,如果大国能够实现政治和社会的一体化目标,规模问题就不会成为影响大国发展的障碍。但是,“大拇指”良好发育的结果是其他“手指”的弱小甚至不发育。尽管表面上看来,政治和社会的整体性特征明显,然而,其他“手指”的政治功能由于“大拇指”的过度发育而基本上被扼杀或替代了,当大国面临危机时,实际上它只能依靠那只粗壮的“大拇指”。

      大国的规模现状使得“大拇指”尽管粗壮却难以有效地引导社会发展,甚至统治者和民众所期望的政治秩序也难以实现。从处理信息这个角度观之,不难发现“大拇指”政治的局限性。大国政治信息的处理主要依靠两个系统来完成:一是作为政治系统组成部分的地方政治子系统,二是政治系统之外的社会系统。在“大拇指”发育粗壮的情况下,作为其他“手指”的地方政治系统和社会系统不具备处理信息的基本能力,因为这些“手指”缺少敏感性,对信息反应迟钝,它们向政治中心输入的信息既迟缓又不准确。这给大国处理问题带来了极大的困难。大国的许多危机事件通常是这类原因引起的。因此,在社会复杂化、分化程度和信息化程度越来越高的情况下,大国需要大大增加政治感受器的敏感性。[2]从决策的角度而言,信息失真在单一制大国里是一个普遍现象。这种单一中心的决策模式制度性地、同时也是人为地制造问题,那些在多中心制度决策模式中不成为问题的问题,在单一中心决策模式下就是一个问题,而且通常会演变为一个全局性的问题。

      二、权力—责任政府

      民主—联邦主义政府是围绕公民权利来构建的,政府的责任是建立在对公民负责的基础之上的,而专制—单一制政府主要是围绕权力来配置它的政治要素和制度。这种制度的中心任务是如何保证政治精英永久性地垄断政治权力;它的责任机制依靠严密的等级制来维护和推动,通过下级对上级的政治忠诚来实现;下级精英的政治责任就是绝对地服从于上级精英;地方精英的政治责任就是绝对地服从于中央精英。单一中心的制度只建立起一套封闭的、系统内的单向责任机制,它不受制度外特别是社会的监督和制约。整个官僚等级机构不必向权利主体负责,而只需对上一级的权力主体负责。民主政府不仅是一种对公民负责任的政府,而且是一个对公民选择能够做出持久回应的政府,在罗伯特·达尔(Robert A.Dahl)看来,这是民主的一个关键性特征。[3]

      责任政府是民主的一个重要特征,但不是民主的全部,真正的民主政府不仅是一个责任政府,而且是一个回应性政府,当公民参与政治活动试图影响政治的时候,公民能够被平等地对待,并且政府必须对公民的行动做出反应。相反,专制政府也许是一个负责任的政府,但却不是一个回应性政府。由于专制政府的责任机制是封闭的、单向的,从根本上讲,它只对其授权的上级存在义务,而公民的参与则形不成使政府做出回应的压力。多数情况下,专制政府取消公民的组织化的参与活动,将公民公开要求政府做出回应的压力降至最低点,以自下而上的责任机制替代由政府到公民的回应机制,神话般地制造出一幅幅“对人民负责”的虚幻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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