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文学批评的难局与新路

作 者:
周静 

作者简介:
周静,浙江省社会科学院科研处助理研究员,杭州 310025

原文出处:
浙江社会科学

内容提要:

目前的网络文学评论面临如何纳入现代文学理论框架的难局:职业读者没法启用惯常的文本批评方法;媒介要素对网络文学流通的作用远大于作品生产,媒介批评在市场供需原则之外无所建树;大众趣味相当程度上折射了当代市民社会的多元与混杂,专属的标准审美体系的引领作用日益式微。网络文学批评需要借助媒介批评带来新方法,通过市场原则下的文学制作人角色带来新任务,认同大众趣味的混杂不是降低文学的品格,而是将文学拉到更现实、更接近读写真相的新位置。在表达复杂的当代经验这个目标上,网络文学批评和传统职业文学批评及当代文学创作的努力是贯通的。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12 年 10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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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专业文学批评在网络文学作品面前基本无所作为的现状,困扰着诸多对当代文学新人新作充满期待的职业读者。他们大多习惯于以一个好的——即便是不那么好的作品为起点,启动诸种前在话语,发酵出个人的批评写作:包括印象式批评、形式批评、文化批评、甚至文本校勘批评等等不同类型,皆能自证其合法性。但面对网络文学,网络技术支持文本以不拘和膨胀的方式海量存在,商业模式淡化甚至了却了作品的升值预期,类型化写作更使有关内容和形式的隐喻分析了无趣味。

      批评在网络文学面前遭遇到的难局,有点类似古典艺术标准遭遇现代派诸种革新时的境况,我们认定要破解的难题是:是否可能并如何将网络文学纳入现代文学理论框架。但事实上,这个题目本身束缚了批评的手脚。网络文学一直沿着大众文学和流行文化的路径发展,以格林伯格抢救式地为现代派艺术命名的逻辑,让当代网络文学批评对接现代主义与传统艺术理论的经典价值预判之路,为新生的作品方阵正名,已经是不可能的任务了。职业读者不妨换个角度来认识网络文学的意义——网络文学诸种新特质的价值在于把现代艺术的若干元命题以更尖锐更炫目的方式摆出来,敦促我们一次次去说清它们。

      一、技术层面:网络文学的介质批评

      学院派话语体系中的文学批评一直以形式批评见长,一般偏重对文本的技术解剖,以证明其职业化、专业化程度,原本以此叫板道学家,事实上也以此叫板市场。因此,职业读者乐于给网络文学另行启用一套标准是可以理解的。他们指出,“严格意义上的网络文学是指在写作、发表、传播、接受等各个环节都具有网络在线性质的文学活动,其各个部分之间形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具有自我统一性与内在完整性,文学活动的各个环节都可在网上完成,一体化特征极为明显。”①如此严格界定网络文学和纸媒文学的界限,可能相当程度上是出于各自为政、互不侵扰的考虑,两种看上去不同载体的文学作品可以在批评话语中各奔其主了。这样一来,面对迅速扩张的网络文学,传统的批评标准失落其适用性也就变得无可忧虑。暂不论一劳永逸的“分家”是否合理、有效,职业读者的批评焦虑,的确很大程度上因网络文学的新载体而起。但有一点肯定的是,新媒介大多是向上兼容的:影视兼容了小说,流行歌曲兼容了诗歌,微博兼容了散文等等。

      “媒介即信息”,这个不易确切把握的万金油句子,总能给我们灵感。媒介概念把形式概念拉回到物质本位:一本书、一幅画、一段歌舞、一个戏剧场景、一座装置、一次展览等等,它们之所以被命名为艺术作品,是因为它们让某种类似召唤、汇聚的引力变得有形可感。无论美存在于作者的创作中,还是读者的体验中,艺术作品都经历一个具象(figeration)成形的过程。所谓形式,从来就溢出文本结构安排的小概念,而是更物质化的载体或媒介。这的确是影视新媒介把文学拉到了一个新层面——媒介的技术要素对载体特质的决定作用越来越不容忽视。当我们试图说清一部电影或一张照片的故事性时,叙事是以影像为媒介的。在此意义上,基于技术后台的文学载体的意义就越来越接近于让载体本身作为形式自己说话。同理,网络文学批评,也可以是技术层面的形式批评,即媒介批评。

      那么,网络文学的介质批评,其难度何在?与实体媒介的技术要素不同,互联网技术的物质特性是虚拟的,是种透明的多媒体介质。一方面,它拥有多种类型的使用终端,可融影音、通讯、信息存储等功能于一体;另一方面,它的媒介独特性不仅在于兼容,还表现为平台共享与交互功能。作为虚拟媒介的互联网技术把读与写的距离拉近了,交互更密集了,这是现代通讯技术的首要特性。不仅如此,信息共享的根本特性是复制,且信源即信宿,信宿无上限,网络媒体就此被称为“自媒体”。自媒体作为交互平台,既提供点对点交互,更提供多对多合唱。正基于此,网络文学作品和其它网络信息一样,获得了一种更迅捷、更随性、更便利、更规模化,也更不可规限的传播方式。如果回想印刷业的发达带动了小说的兴起,那么互联网的普及的确为网络小说赢得了超大规模的读者群体和超大规模的出版当量。在信息传播和即时反馈方面,连载小说通过报纸每天投放的规模、速度和影响力是没法跟互联网上的文学网站相比的。传播效力大于原作的权威效力,这是本雅明对机械复制时代艺术特质的经典描述。网络文学的兴起的确缘于网络的巨大的迅捷的传播效力,一部网络作品会经由传播路径达到传统生产体制下无以企及的阅读反响。如果不考虑技术支持下的传播效力远超原作的权威效力,职业读者的确难以理解一部“仅语言和情节尚可”的作品会如此受追捧。而一旦了解复制时代的艺术传播效力是推动文化工业发展的理论原点,职业读者的不平之意大凡能平复些的。所以,从定义不同的生产机制的角度看学院派对网络文学严格划界定义,仍有其积极意义。

      但问题总是没有想象的那么乐观。目前看来,网络技术对网络文学创作的影响,恐怕远小于传播及销售环节。在文学创作领域,与我们最初期待超文本写作革新文学写作相比,网络文学仍然采用传统的叙事文字篇章形式——多媒体写作在微博领域的运用远比文学创作领域灵活且普及。既然介质技术对文本本身没有影响,网络媒介批评不能像影视作品一样,形成独特的基于机械技术要素的批评话语,既自成一体又维系原有的价值评估体系,那么,目前的网络文学批评就只能仍在大众文学范畴展开,被雅俗之争困住手脚。比如小说体裁本身,它最好的时光是印刷工业带给它的,后印刷时代和大众传媒走在印刷业的下坡路上,而诗歌小说的当前模式变成流行歌曲和电影电视剧。这可能是小说体裁即便在网络时代获得巨量受众,却无法超越十九世纪的声誉的原因:网络媒介与非多媒体小说体裁本身的契合度是不完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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