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433X(2012)01-0126-05 当今之世,所向披靡的现代文明已经危及人类和地球的持续存在,生态危机和精神危机显示出存在根基崩溃的前兆。超越现代性是人类不可避免的选择,而纯然批判性、否定性的后现代主义必须渐渐让位于建设性的、创造性的后现代主义,生态世界观、生态文明无疑是超越现代性的最佳选择。生态文艺学的兴起与繁荣具有重要的后现代建设意义,它促使文学重新履行对大自然的守护功能,并能够深入地阐释文艺审美本质,具有促使文艺学范式转换的意义。 一、文学对大自然的守护意义 现代自然科学的机械论自然观主宰着现代人的头脑,而尼采曾说:“一个本质上机械的世界是一个本质上无意义的世界!”[1]256这种机械论世界观所阐释出来的无意义世界是一个不适宜于人的心灵的世界,会导致大自然乃至整个世界的溃败。生态世界观的核心要义则是强调世界万事万物的相互联系和相互依赖,从整体性角度观照世界。生态自然观让我们看到,人决不能把自己从普遍联系的自然生命之流中孤立出来,也不能以一种机械论式的态度对待大自然,把大自然看作只给人类提供满足需要的资源库,而应从更高的整体生命立场上看待大自然,把人类重新放入自然生命的整体背景中。生态自然观深深地意识到人只有首先放弃对自然生命共同体的征服者形象,尽力去保护这个生命共同体的和谐、稳定和美丽,自然的生命之流才会重新接纳人,人也才会有归根复命之可能。 生态文艺学就是奠基于这种生态自然观,它促使文学实现对大自然的守护功能。也就是说,文艺通过对人的精神施加潜移默化的影响,让人充分地意识到自己与自然生态之间的亲密关系,从而摆脱对大自然的暴力的征服与奸狡的利用态度,以一种生态意识对待世间万物,守护自然生态,融入气韵生动的大化生命中,与万物一同摇曳于宇宙大生命枝头,生机勃勃,仪态万千。 文艺的生态守护功能首先表现于对人的精神的疏导之中。虽然文艺从根源上看来自人与自然生态之间的生态感应,但是,随着人类文明渐渐地远离自然生态,渐渐地把目光局限于人类自身,尤其是现代文明对人类中心主义极度张扬,使得人类丧失了更为宏阔的生态眼光。因此,文艺的生态功能对人而言,首先是让人突破个体化原理对人的拘囚,让人能越过欲望、知性对自我的局限,领会到人与人的生命相通性,他人与自我的普遍联系性。在荣格看来,艺术的终极目的是对集体无意识的传达,“艺术家并不顺应个人的冲动,他顺应集体生活之流。这集体生活之流不是直接起自意识,而是起自现代精神的集体无意识”[2]154。这种集体无意识在文艺中就凝聚为某种特定的原型,“一旦原型的情境发生,我们会突然获得一种不寻常的轻松感,仿佛被一种强大的力量运载或超度,在这一瞬间,我们不再是个人,而是整个族类,全人类的声音一齐在我们心中回响。”[2]121其实所谓整个族类力量对人的超度,无非是说人通过文学感受到了所有人的生命终极相通性,并被那种大生命的雄浑力量慑服而跃入终极的自由境界。 更为关键的是,文艺试图把人带出狭隘的人类中心主义视角,让人能充分感受到自然万物的本性。马尔库塞曾说:“艺术通过让物化的世界讲话、唱歌或起舞,来同物化作斗争。”[3]“物化”主要是指人对自然万物的机械论态度,即忽视万物的本然生命,仅把它们纳入到人的征服与利用的范围中;艺术就是要把万物从人的这种宰制中解放出来,恢复盎然生机。什克洛夫斯基认为:“那种被称为艺术的东西的存在,正是为了唤回人对生活的感受,使人感受到事物,使石头更成其为石头。……艺术是一种体验事物之创造的方式,而被创造物在艺术中已无足轻重。”[4]人把石头仅当作一种可资利用的东西带到身边加以利用时,人恰恰是远离了石头;而当人在艺术中尊重石头的本性,使石头更其成为石头时,石头才向人显示出其本真一面,人才能从这种本真之中获得人性的丰富可能。在艺术中,人与自然的关系亦如此。因此,海德格尔说:“诗并不飞翔凌越大地之上以逃避大地的羁绊,盘旋其上。正是诗,首次将人带回大地,使人属于这大地,并因此使他安居。”[5]文艺把人带回大地,也就是把人曾经狂妄自大的灵魂重新变得谦卑,让它重新以万物之一员的身份进入宇宙生命之根中,以敬畏、欣赏、平等的眼光对待自然万物。 文艺对自然生态的守护功能在中国表现得更为充分。中国文艺家们特别能突破狭隘的人类中心主义,善于以物观物,竭力护持自然生态的本真之美。《庄子·至乐》中的鲁侯养鸟的寓言,就颇能说明问题。鲁侯以人养养鸟,就是把人的标准强加于自然,结果是自然的溃败;而以鸟养养鸟,就是以自然的方式对自然,自然才能生机盎然,人也才能亲领天机。龚自珍在《病梅馆记》中就曾对人以自己病态之美的标准强加于自然生命愤愤不平,主张人应该纵情自然,欣赏自然生态的本真之美。这是真正对自然生态的守护,也是对人类种种畸趣的抗争。 其实,当我们对自然生态“屈物之性以适吾性”时,最终人性也受到伤害,也被扭曲。而当我们能顺物性,让自然万物“各适其天”时,人性也将自由展开。正如有的论者所言:“如果我们把世界看作是与我们相分离的,是由一些计算操纵的、由互不相关的部分组成的,那么我们就会成为孤立的人,我们待人接物的动机也将是操纵与计算。但是,如果我们能够获得一种对整个世界的直觉的和想象的感觉,认为它有着一种也包含于我们之中的秩序,我们就会感觉到自己与世界融为一体了。”[6]95但是,现时代里,人类与自然宇宙的联系被无情地割断了。英国著名作家劳伦斯对现代文明对人与自然宇宙之间的活生生的联系大肆摧毁极为担忧,他曾写道:“一旦树叶凋落,/甚至连上帝也不能使它返回树身。//一旦人类生活与活生生的宇宙联系被击破/人最后变得以自我为中心,/不管什么人,不管是上帝还是基督/都无法挽回这种联系。//只有死亡通过分解的漫长过程,/能够溶化分裂的生活。/经过树根旁边的黑暗的冥河,/再次溶进生命之树的流动的汁液。”[7]劳伦斯的诗歌恐怕不是危言耸听,彻底的人类中心主义只能把人类的生活带向败坏,最后只有死亡的轮回才能赋予生命又一次机会。生态文艺学非常重要的后现代建设意义之一,就是促使文学与现代生态学、量子力学、相对论乃至基因技术等自然科学一道为自然的复魅而努力,充分发挥对自然生态的守护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