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定意义上说,认识教育问题的链条“向外”可以指向教育所“镶嵌”其中的社会网络,而“向内”则牵扯到教育中的人、人的认识和行动。但是无论是“向外”还是“向内”,社会无疑是关涉教育问题的关键因素。因为社会提供了教育发展的条件和环境,教育中的人生活、行动在一定的社会中。因此,审视教育问题不能同于教育领域,应该立足于更广阔的社会系统。但是,社会的复杂程度更甚于教育,认识社会的难度更大于教育。正因为如此,人们对社会的认识也始终处于“碎片化”的状态,没能形成关于社会的完整“镜像”。但是,虽然布满了无数裂纹的“镜面”本身无法产生统一的“映像”,但每一块碎片都产生它自己完整的视角,并透视出独特的景观。在这个意义上,本文以“风险社会”的理论为视角,试图对教育问题有一个新颖而独特的认识和解说。 一、“风险社会”视角的基本维度 “风险社会”的概念是德国学者乌尔里希·贝克对当今社会的描述。他认为,现代化的持续发展已经导致我们的时代处于一种超越传统工业社会的现代化,而进入“第二现代性”的阶段。在现代性的这个阶段,“我们不再仅仅关心利用自然或者将人类从传统的束缚中解放出来的问题,而是也要并主要地关注技术—经济发展本身产生的问题”。①因此这时所谓的“风险可以被界定为系统地处理现代化自身引致的危险和不安全感的方式”。②而当这种“不明的和无法预料的后果成为历史和社会的主宰力量”,③并使整个社会各个方面都不同程度地发生了无法逃避的结构变化时,我们的社会就进入了“风险社会”。 与传统工业社会不同的是,风险社会强调的风险首先是现代化的后果,是工业和科学技术的快速发展带来的副作用累积的结果。也就是说科学技术的进步使我们能够相对地控制一些不确定性,像传统社会的贫穷、洪水之类,我们已经给予相对的解决。而恰恰是科学技术文明本身所带来的风险,成为新的超出我们预测和控制能力的威胁。用贝克的话说,“风险社会格局的产生是由于工业社会的自信……主导着工业社会中人民和制度的思想和行动……它出现在对其自身的影响和危险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的自主性现代化过程的延续中。后者暗中累积并产生威胁,对现代社会的根基产生异议并最终破坏现代社会的根基。”④人们把这种现象称作现代性的自反性或者反思性、反身性。换言之,风险社会面临的风险是人们试图消除传统的风险努力本身的产物,是现代化自身带来的结果。 既然“风险社会”的风险是现代化的自反作用的结果,那么伴随着现代性的全球扩展,必然带来风险的全球弥散。传统的风险很多属于个人性的风险,而现在我们所要面对的则是“全球性的危险或威胁”,比如,温室效应、臭氧层空洞以及最近的日本核电站泄露造成的污染,等等。只要在现代化迈开步伐的地方,风险必然会留下深深的印迹。而“在现代化风险的屋檐之下,罪魁祸首与受害者迟早会同一起来”。⑤因此,风险社会并不是仅指工业化发达的国家和地区,在发展中国家中“饥饿的魔鬼与倍增的风险的堕落天使争斗着”,⑥现代化的风险与传统风险同时并存,甚至积聚得更快。所以,“风险社会”必然是全球社会的特征,是“世界风险社会”。 但是,贝克认为,虽然“现代化风险的分配逻辑,是风险社会的一个重要维度,但只是其中之一。”“它们与社会的、身世的和文化的风险和不安全感相互重叠”,⑦而与其相重叠的这些风险正是风险社会所涵盖的另一维度。具体来说是指它们脱离和重塑了工业社会内在的结构及其基本的生活行为的确定性,比如社会阶级、家庭模式、性别身份、婚姻、亲子关系和职业。也正是在这个脱离和重塑的过程中,现代社会的本体结构已经呈现出“个体化”的特征。也就是说,人们丧失了传统的支持网络,需要自己来决策同时也要求自己来承担责任。个人生活中的机遇、威胁和矛盾等原本可以在家庭和村社中或通过求助于社会阶级或社会团体而得到解决的问题必须越来越多地由个人自己来感知、解释和处理。 依据贝克的论述,因为“风险”并不具有现实性,且现代性在不同的国家处于不同的发展阶段,所以对于“风险社会”的基本特征我们也不能获得一个特别清晰而明确的把握。但是通过上文的论述我们可知,“风险社会”是现代化自反作用的结果,是“世界风险社会”;更重要的是“风险社会”不仅仅是针对风险提出一种理论。它不同于“风险的社会理论”或“风险的社会学理论”,而是“专注于当代社会的转型和变迁”,是对当代社会出现的新的运行机制和特征作出的一种总体性判断,是与“后现代”、“全球化”、“平等”之类的概念一样用来刻画整个当代社会根本特征的核心术语。⑧因此,这三个维度也就构成了我们思考“风险社会”视角下的教育问题的暂时性的维度。但是,鉴于目前学界关于教育现代化以及教育全球化的讨论已经很多,因此关于这两个方面此处将不再赘述。本文将重点讨论“风险社会”的“个体化”社会结构对我们思考教育问题的影响。 二、教育问题的个体化 贝克认为,“风险社会”涵盖的维度除了风险的分配逻辑外,一个重要的风险维度就是社会结构的“个体化”。“‘个体化’既不是一种自然也不是一项20世纪下半叶的发明”,⑨而只是反身现代化掀起了个体化的浪潮。它消解了工业社会的传统变量(阶级文化和意识,性别和家庭角色,等等),使人们的生活方式和形式发生了变化和分化。具体来说,个体化具有三重维度,即三重的个体化:⑩一是解放的维度,也就是脱离,从历史传统中和支持传统的语境中脱离,从规定性的社会形式和义务中脱离;二是去魅的维度,即与实践知识、信仰和指导规则相关的传统安全感的丧失;三是控制或重新整合的维度,也即重新植入到新的社会整合机制中去。但是正像贝克所说,个体化这个概念虽然重要但“暧昧不清甚至令人厌恶”,所以在《世界风险社会》中他又再次强调:个体化不是指个人主义,也不是个性化的意思。个体化是一个结构的概念……它指的是“制度化的个人主义”……个体化暗示着一种集体生活方式。(11)对于生活世界中的社会性来说,个体自身成为再生产的单位,不再是社会阶级代替身份群体的位置。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个体并没有获得更多的自由,个体境况反而依赖于其他制度化的标准(市场、法律以及教育等),产生制度性依赖。“制度的外表成为个体生涯的内在品质”。(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