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艺术创造的审美结构

作 者:

作者简介:
颜翔林,温州大学 文学院,浙江 温州 312015 颜翔林(1960-),男,江苏淮安人,温州大学文学院教授,文学博士,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生导师。

原文出处:
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内容提要:

艺术家和常人最重要的美学区别在于,艺术家必然是一个“诗性主体”。艺术家“诗性主体”的建构,首先取决于他的心理结构:恋美情结、超越之爱、人类良知。其次,取决于他的发达想象力和奇异的灵感、生命的诗意与智慧以及独特的人生经验和情感路程。最后是他对于艺术形式的天才感觉和传达技艺。这些要素逻辑地形成艺术创造的审美结构,决定着艺术文本的美学价值和精神意义。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11 年 0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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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I20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2529(2010)06-0116-04

      一

      “诗性主体”作为审美生成的逻辑前提,一个艺术家的资格才得以可能,艺术创造才得以可能。艺术家在某种意义上等同于常人,然而,在美学意义上决不能等同常人。这并非建立在克罗齐的理论上,在他看来,就直觉能力而言人人都是艺术家,之所以没有人人成为艺术家,是因为艺术家之外的常人缺乏艺术传达的能力。艺术家和常人最重要的美学区别在于,艺术家必然是一个“诗性主体”。艺术家“诗性主体”的建构,首先取决于他的心理结构:恋美情结、超越之爱、人类良知。其次,取决于他的发达想象力和奇异的灵感、生命的诗意和智慧以及独特的人生经验和情感路程,最后是他对于艺术形式的天才感觉和传达技艺。罗丹对于艺术和艺术家发表过深切的感悟:“艺术,就是所谓静观、默察;是深入自然,渗透自然,与之同化的心灵的愉快;是智慧的喜悦,在良知照耀下看清世界,而又重视这个世界的智慧和喜悦。艺术,是人类最崇高的使命,因为艺术是要锻炼人自己了解世界并使别人了解世界。”[1](P8)艺术家的心理结构必然存在恋美情结,一是对于大自然之美的迷恋,二是对于“美人”的迷恋。恋美情结往往来自于童年的经验和记忆,所以许多艺术家都酷爱自然,从童年时代就是自然之子,而且潜藏强烈的迷恋“美人”的本能冲动。随着年龄的增长,恋美情结升华为一种“审美信仰”,他把对此岸的美的沉迷转换为对于彼岸的美的乌托邦(Utopia)式的眺望。

      这一冲动逐渐加深而激发创作动机。无论人生经历如何沧桑变迁,这种恋美情结伴随终生。弗洛伊德说:“童年记忆经常是这样出现的。同成年时期的有意识的记忆完全不同,它们并不固定在被经验的时刻,又在以后得以重复,而是在以后的年月,即童年已经逝去了的时候才被引发出来;在它们被改变和被伪造的过程中,它们是要服务于以后的趋势的,所以,一般说来,它们与幻想并不能被明确地区别开来。”[2](P58)隐藏在童年的经验和记忆中的恋美情结在后来的岁月不断被“回忆”修改和“伪造”,“回忆”实质上具有了幻想的性质。弗洛伊德又说:“众所周知,伟大的艺术家多么经常地通过性的、甚至赤裸裸的猥亵的画来抒发他们幻想,以此获得快乐。”[3](P49)凡·高和毕加索两位艺术家的生命经历就是典型的例证。从另一个意义来看,既然“生命的经验”意味着艺术家对于大自然的直觉迷恋,那么,艺术家必然地属于“自然之子”,往往经历乡村文明和都市文明的双重洗礼。所以,几乎很少伟大的艺术家一生居住于都市而远离乡村,而科学家和学者则不在此限。艺术家的童年的创伤性经验也同样对艺术创造产生深刻影响,这种创伤性经验和记忆成为他一生的压抑性势能,他要借助创造过程和艺术作品释放储存在情感水库里的痛苦。这样,可以体悟为什么卡夫卡(Franz Kafka,1883-1924)所说“写作是一种祈祷的形式”。

      和恋美情结相关,艺术家的心理具有超越的爱。第一,艺术家的爱欲一般超出常人,他爱自然和自然中的生命形式;第二,他们沉醉于异性之爱,男性艺术家常常有女性崇拜或女神崇拜的潜意识动向。第三,他痴迷“自我”,具有强烈的自恋情结。所以,艺术作品常常是艺术家的自画像或精神投影。第四,艺术家对精神形式的热爱超越常人。对于艺术、宗教、政治、文化传统等意识形态结构,隐藏着自己坚毅的心灵许诺。这些都促使他以艺术的符号象征得以表达。

      “人类良知”对于艺术家而言,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良知不是道德,良知是高于道德之上自觉的、无意识的仁爱与仁慈。可以允许和宽恕一个艺术家在道德方面存在缺陷,正如克罗齐所论:“善良的意志能造就一个诚实的人,却不见得造就一个艺术家。”[4](P213)但是,不能容忍一个艺术家丧失人类良知。艺术的人类良知包括普遍的人性或人道主义、人文精神,它内涵于孔子的“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等普遍道德原则,佛教的慈悲心和基督教的“赎罪”精神与拯救意识。唯有良知,艺术家才可能使自己的艺术创造获得美的可能。

      艺术家的生命经验一方面是直接的存在形式,另一方面是间接的存在形式。人生过程中所亲身经历的生命经验只能构成艺术创作的组成部分,它们另外部分就是艺术家依赖知识积累、理性工具等方式获得的间接的生命经验。它们包括读书生涯的知识背景、理性思维的结果等,它们和直接的生命经验一起参与艺术创作的整个过程。但是,无论是直接的生命经验还是间接的生命经验,艺术家的心理结构,如孤独感、痛苦情绪、痴狂、无意识的幻觉、宁静恬淡的美感等,有些隐匿在直接的生命经验之中,有些躲藏在间接的生命经验背后,共同构成艺术创造的动力和动机,迫使艺术家通过创造活动获得释放和显现。艺术家直接的生命经验和间接的生命经验促使自己不断获得知识和诞生智慧,它们渗透到艺术创造活动之中。

      二

      艺术是想象活动的精妙果实。怀疑论美学对于“想象”给予新的阐释,从本体论视界强调想象的怀疑和否定的特性,揭示其对于世界的追问、反思、批判的理性功能。[5](P69)一方面,想象禀赋感性的心理结构,包含幻觉、痴狂、荒诞、本能冲动等非理性内容,以对知识逻辑和日常经验的斥拒为特性。另一方面,想象不是传统哲学中被藐视的低贱的精神活动,而是人类思维的最高级的形态,综合感性和理性的精神形式,上升诗性的本质。萨特(Jean- Paul Sartre,1905-1980)感叹道:“想象活动是一种变幻莫测的活动,它是一种注定要造出人的思想对象的妖术,是要造出人所渴求的东西的;正是以这样一种方式,人才可能得到这种东西。”[6](P192)黑格尔说:“最杰出的艺术本领就是想象。但是我们同时要注意,不要把想象和纯然被动的幻想混为一事。想象是创造性的。”[7](P357)黑格尔在这里区分了想象和幻想,但是,他忽视了有部分幻想是可以转化为想象的事实,幻想对于艺术创作具有极其重要的分量和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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