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518X(2010)10-0097-07 一、文化是风格化的生存艺术 生存就是用行动创造特定的生活形式,就是用特定的生存形式把“自我”从众多的“他人”中区分出来,当这种生存形式形成一种独特风格时就成为文化。因此,文化是人创造的风格化的生存艺术,他的本质在于对不同的生存者进行区分。不论是在古代还是现代,在西方还是东方,人所生存的社会空间都是用分化原则建构起来的差异结构。它首先现实地存在于人的行为、语言以及人与生活世界的各种交往活动中,而不是精神地存在于人的内部,不是存在于人的心理中。 巴赫金认为:文化是物质地存在于人的外部的东西,文化的独特性就在于它是属人的物,其中渗透了人的灵性和力量。在巴赫金看来,文化是人所创造的与他人、与物打交道的独特形式与风格,是人与人、人与物之间的交往形式。人并没有纯粹精神性的内心领域,每个人都生活在与物质世界交往的边缘,生活在与他人交往的边缘,人所创造的各种不同的交往形式,交往艺术就是文化,人生活于交往之中就是生活在创造性的文化生活之中。人通过创造独特的交往形式即文化,一方面把自己的人生诗意地呈现于外部世界;另一方面,从自身出发构造诗意的外部世界形象。 文化创造的本质是创造丰富且有特色的人与世界、与他人的交往形式,是给自我、他人及世界勾勒鲜活的存在边缘、描画醒目的生存界限。通过文化创造,人给世界及他人描绘了存在边界,并在边界上与他们交往,在交往中获得自身生存的意趣。这意趣首先表现在:人把自己的思想感情形式化、固定化,使其有了交流和反观的可能。卡西尔说:“一切文化成果都来源于一种凝固化稳定化的活动。人如果不具有使他的思想客观化并使之具有坚固而持久的形态的特殊能力的话,那他就不可能交流他的思想和感情,从而也就不可能生活在社会的世界中。”[1](P291)其次,人在文化创造中与他人、与世界进行双向互动,因而三方相互划界又互相越界,通过这种不断进行的一方面向世界释放自我、另一方面又从世界吸纳非我的活动,人向世界充分展示了自己的自由本质,并向世界阐明了各种界限的相对性。自由的人一方面渴望自己拥有一个别人不可取代的位置,享有一个不受别人侵犯的边界;另一方面,又不满已有的位置和边界,想争取更好的位置,扩展更大的生存疆界。 自由的人具有反思精神,他知道,生活世界是生生不息、变变不已的,人只有自强不息,才可能为自己争取一个相对稳定的生存位置;只有坚持不懈,才可能为自己勾画一个较为鲜明的生存轮廓;只有脚踏实地,才有可能在生活世界中留下自己生存的印迹。因此,面对丰富多样、变动不居的生活世界,人首先要对其进行秩序化、稳定化,要运用符号来将其形式化。让混沌不分、变动不息的生活世界具有明确的边界和稳定的形态,从而有利于自己进行生存反观和思索。“自然从不飞跃,正是制度的魔法,将断裂、分割、划分、产生集团及其特定习俗的边界,引入了自然连续体以及生物学上的关系网或自然世界。最出色的文化行为在于划定界限,此界限产生于一个范围确定的单独空间,比如,分割神限的神圣树林,划给神隩的庙宇,或者就是住宅。”[2](P331)一切文化创造都试图为生活世界勾勒某种可感可知、特色鲜明的形式,通过它既把特定对象从整个生活世界中隔离出来,又对它进行形式化的包装,突出它的存在特性,并将它作为一种有意思的形式呈现在人们面前。人为特定生活对象设计和创造某种有意思的文化形式,就是为了让无序的生活有序化,让生活的意义可求可知。人在生活世界中创造的形式越多样,文化生活的意趣就越丰富。因此,从平民百姓创造人生、享受人生的角度来说,理想的人生文化,应该在最小的空间容纳最大的多样性。然而,这种民间文化观并不被官方文化观所认同。在官方文化看来,人本来生存在纵向的垂直轴上,置身于高端的人代表着文明、进步,是所有低端生存者奋斗的方向,应该用自己的先进文化主宰整个生活世界的文化。而民间文化观却把所有人放在一个横向的水平轴上,对所有的文化一视同仁,这就等于消弭了不同文化的等差,罢免了高贵者所代表的先进文化的统治权,让卑贱者及其落后文化扬眉吐气。民间文化认为:任何文化都是特定生存者在既定位置上带着一定的生存资本创造的,不论是区分制度严格的古代,还是正在全球化的今天,“位置决定世界观”是不变的真理。在同一社会中,站在不同生存位置、拥有不同经济与文化资本的人,面对的是不同的生活世界,体验的是不同的社会人生,怀抱的是不同的生存理想,形成了不同的文化观念。这些具有不同生存体验、人生理想和文化观念的人,即使面对相同的社会人生,也会勾画出不同的生存轮廓线,并且赋予这些轮廓线以不同的文化意味。所以,任何文化都带有特定生存位置的独特性,同时也都带有这一生存位置的局限性。各种文化都具有相对真理,因此只能相互补充,不能相互取代。 文化生活场,从来都是官方文化与民间文化的斗争场,为了弄清官方文化与民间文化的内涵及其意味,充分展示民间诙谐文化的诗性智慧与创造价值,巴赫金以拉伯雷的小说为对象展开论述:“拉伯雷创作中使我们感兴趣的是两种文化斗争,即民间文化和中世纪官方文化的斗争,这是基本的两种文化路线的斗争。”[3](P507)他用自己独特的行为哲学对拉伯雷小说所描绘的官方文化与民间文化、民间怪诞人体的一体双身现象、民间诙谐世界观等作了深入挖掘,认为拉伯雷的价值就在于用民间诙谐文化的嬉笑观点拆穿了官方文化的局限,破坏官方描绘的世界图景,向世界揭示了第二种生存——欢乐生存的美好图景。 二、两种对立的文化及文化诗学观 “对世界的关注是对世界的一种划分,这种划分建立在一个划分原则之上,即把世间万物划分为互补的两类。引入秩序,就是引入区别,就是把宇宙分成诸多相对的实体,在毕达格拉斯学派的基本思辨中,此类实体就被描述为对立物柱。”[2](P330)达官贵人和平民百姓都关注世界,都在关注中引入划分原则,建立世界秩序,划定生存界限。然而,由于双方所占的生存位置不同,生存体验不同,对界限的性质以及划界的目的和作用的认识也就不同。于是,就形成了相互有别的官方文化和民间文化。达官贵人生存于社会的中心,占有更多的优势资源,获得了更多的优越体验,在既有秩序中享受着众多的权利,在他们看来,自己的生存位置最可爱,既定的生存秩序最神圣。因此,他们强调界限就是生存者之间强弱、高低的分界线,让人们认清高低、贵贱,不同等级生存者之间的界限是不可逾越的。他们要求人们严肃对待现有的生活秩序,认真执行现有的生活规范,其目的就是要维护现存的生存秩序,保护自己的优势地位,保障自己的既得利益,企图把已有的边界永恒化、神圣化。因此,在官方文化形式中,“边界变得神圣而不可动摇;边界不可擅越和贬低。这是一幅世界图画,其中一切现象均严加区分,各自占有不变的等级位置。这幅世界图画是深刻地实体化了的,与之开不得玩笑,它磐石般地严肃。这里没有讽刺模拟和揶揄的位置,没有进行讽拟的两面人的位置,没有更换面具和服饰的位置。这里的一切都与自己相等同。这里没有模仿和备用计划。官方的等级不可动摇。”[3](P362)官方文化用守旧风格来捍卫他们的生存利益,官方在一切场合都严肃地强调自己文化观的正确性、先进性,实际是强调自己的生存利益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受到侵犯。这种貌似正确先进的文化观,骨子里却充满了对复制旧生活的渴望以及对变革新生活的恐惧,它生怕时间的运动会揭开界线的伸缩变化特质,生怕界线的变化会损坏他们的既得利益;这种文化观以一幅严肃的面孔向人们传播荒谬的文化信息,他把人类活生生的文化创造行为,强行规定为机械的复制行为,臆造了一种千秋万代永不变形的世界图景,强求人们接受由他们所划定的贵贱有别的生存风格与界限。由于官方文化是有权有势者创造的文化,这种文化代表着权势阶层的利益,以权势作支撑,他在现实的生活世界中主宰着人们的日常生活,威吓平民百姓不得越雷池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