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6198(2010)05-0176-07 60多年前,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以下简称《讲话》)中明确提出了“文艺从属于政治”的观点和主张,从此,文艺与政治的关系,就成为我国现当代文艺理论中的重要理论命题,乃至进入文艺理论教科书,作为文艺的基本原理被不断阐发。在新时期改革开放和思想解放的时代背景下,文艺与政治的关系问题,又引起了广泛讨论乃至激烈争论,“文艺从属于政治”的观点受到普遍质疑。在邓小平的主张下,不再提“文艺从属于政治”之类的口号,改为倡导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从此,文艺与政治的关系这一理论命题不仅从各种文艺理论教科书中消失,而且也从人们的理论视野中淡出,理论界都有意无意地回避谈论这个问题。然而实际上,文艺与政治的关系,无论是作为文艺实践中的一个现实问题,还是作为文艺理论与批评中的一个基本理论问题,都是难以回避的。目前,人们一方面有意无意地回避对这个问题的探讨,惟恐招致思想理论观念僵化的嫌疑;另一方面,又为文艺实践和理论批评中难以回避的现实问题感到困惑不已。问题实际存在却又被悬置起来,得不到切实深入的探讨,于是就难免走向虚无主义:有人说,文艺与政治的关系,是政治问题而不是文艺问题,是实践问题而不是理论问题,言下之意即这个问题在理论上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然而我以为,凡事皆寓理,任何现实关系及其问题既然存在,必有其存在的道理,一时未能认识和说清,只意味着我们自己的认识能力有限,或者是由于我们的思维认识存在障蔽,并不意味着这个问题本身永远说不清楚。在当今时代条件下,面对文艺实践和理论批评中的种种现实问题,重新认识探讨文艺与政治的关系,仍有一定的理论与现实意义。 要重新认识探讨文艺与政治的关系,首先有必要对已有的各种理论观点进行一番梳理,并对其思维路径、历史合理性与局限性进行分析。 一是“从属”与“服务”论。毛泽东在《讲话》中首先提出并阐述了这一观点。在他看来,“在现在世界上,一切文化或文学艺术都是属于一定的阶级,属于一定的政治路线的。为艺术的艺术,超阶级的艺术,和政治并行或互相独立的艺术,实际上是不存在的。……文艺是从属于政治的,但又反转来给予伟大的影响于政治。”[1]从这一观点出发他提出文艺批评之政治和艺术两个标准,并强调政治标准第一,艺术标准第二。新中国建立后,这一观点进一步转换为“文艺为政治服务”的观念与口号,一方面成为文艺的指导思想与方针政策,另一方面也进入文艺理论教科书,作为文艺的基本原理被系统阐发。如蔡仪主编《文学概论》专设了“文学和政治的关系”一节,提出“文学离不开政治并为政治服务”基本观点,并具体论述道:“阶级社会的文学,既是属于一定的阶级并为一定阶级的利益和需要服务的,也就必然是离不开一定的政治并为一定的政治服务的。因为从整个社会来说,政治原是经济的集中表现,而从各个阶级具体地说,政治也就是阶级的利益和需要的集中表现,而且只有经过政治,阶级的利益和需要才能集中地表现出来。阶级社会的文学,从来就是、现在也是离不开政治并为政治服务的。”按照这个逻辑,教材进一步论证了“文学为政治服务,也就是为阶级斗争服务”;“文学为政治服务,是不依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2]这个基本观点,从建国以来到新时期初普遍流行,影响深远。 二是“脱离”论。新时期文艺观念的拨乱反正,可以说就是从文艺与政治关系的讨论开始的。1979年,《戏剧艺术》、《上海文学》相继发表文章,呼吁为文艺正名,对“文艺是阶级斗争的工具”论、“文艺为政治服务”论提出驳难,由此引发了关于文艺与政治的关系、文艺的基本特性与功能的大讨论。在这场大讨论中,除了少部分人仍坚持“文艺为政治服务”的观点外,大多数人都对此表示质疑,认为“文艺为政治服务”违背了文艺的特殊规律,把文艺的社会功能简单化为政治宣传工具,容易导致文艺创作的概念化、公式化以及文艺批评的简单粗暴等等,从而危害文艺的健康发展。因此一些人倡导文艺应当与政治拉开距离,回归审美,这样才能保持文艺的相对独立性。这种观点和思路推演发展到极致,便是有人主张文艺彻底脱离政治,离政治越远越好。在新时期初的历史背景下,这种主张反映了人们的一种情绪,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和社会影响。 三是“既不从属也不脱离”论,即认为文艺既不从属于政治,但也不能脱离政治。最有代表性的是邓小平的论述,他在总结历史经验教训的基础上,重新论述了文艺与政治的关系。1979年10月,邓小平在第四次全国文代会上的祝词中指出,党对文艺工作的领导,不是发号施令,不是要求文学艺术从属于临时的、具体的、直接的政治任务,而是根据文学艺术的特征和发展规律,帮助文艺工作者获得条件来不断繁荣文学艺术事业。[3]1980年初,他又明确提出:“不继续提文艺从属于政治这样的口号,因为这个口号容易成为对文艺横加干涉的理论根据,长期的实践证明它对文艺的发展利少害多。”但另一方面,针对那种“文艺离政治越远越好”的主张,他又特别强调:“这当然不是说文艺可以脱离政治。文艺是不可能脱离政治的。任何进步的、革命的文艺工作者都不能不考虑作品的社会影响,不能不考虑人民的利益、国家的利益、党的利益。培养社会主义新人就是政治。”[4]这一权威性论述在当时影响很大,对新时期文艺实践和理论批评产生了重要影响。 四是“平行”论。在新时期初关于文艺与政治关系的讨论中,有学者根据马克思主义关于社会结构的学说,认为文艺和政治都是建立在一定经济基础之上的上层建筑,它们都受经济基础的制约,同时也对经济基础发生反作用,因此二者之间不是主从关系,而是平行关系。[5]这种观点在当时也产生了较大影响。 五是“召唤与应答”论。有学者认为,文学与政治的关系既不是从属关系,也不是平行关系,而是一种“召唤—应答”关系。它们中的每一方都在向另一方发出召唤,并有意无意地要求对方作出应答。而对于一方的召唤,另一方也必定要作出应答,由此形成一种对话关系。这种应答既可以是认同性的,也可能是对抗性的,由此形成一种特定历史语境中双向互渗互动的功能性关系。[6]这种观点富有新意,引起了理论界的关注和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