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化视野中的中国近代经济与国家命运

——评仲伟民《茶叶与鸦片:十九世纪经济全球化中的中国》

作 者:

作者简介:
丁贤勇,男,杭州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研究方向:中国近现代经济史,杭州 310036。

原文出处:
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茶叶与鸦片》是全球史研究的一部力作,也是对国际史学界关于全球史研究的一个呼应。该著体现了全球史研究中最基本的理路,通过中西间茶叶与鸦片的交换、传播,以描述19世纪全球共同的发展进程,和“被全球化”时代的中国;该著巧妙地选择茶叶与鸦片两宗商品在中西间的传播、对全球经济关系的作用以及对中国的影响进行研究,揭示出两个国家截然相反的历史命运,丰富了我们对近代国家命运的认识。该著不仅是国内全球史研究的一个范例,也是对近代中国成为国际原料市场,诸如蚕丝、棉麻等研究的经典范例。


期刊代号:F7
分类名称:经济史
复印期号:2011 年 0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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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F752.9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142(2011)03-0120-07

      在全球一体化加速发展的背景之下,全球史研究成为现今国际史学界尤其是经济史学界的潮流,在国内引发了广泛的关注与共鸣。有学者指出,经济史学科已经成为一门国际性学科。[1](P6~9)然而,国内史学界除大量推介之外,身体力行进行研究、探索的成果并不多见。究其原因,主要是因为全球史研究对学者的学术背景、宏观思维、知识储备、史料把握等个人学养与能力,乃至研究氛围、学术交往等等主客观条件的要求较高。仲伟民教授的新著《茶叶与鸦片:十九世纪经济全球化中的中国》(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0年版,下称《茶叶与鸦片》)即是这一研究的力作,是对国际史学界关于全球史研究的一个呼应。无论从研究方法、视野,还是从研究内容、结论等方面来看,都值得学术界关注。

      一、方法的有效:“被全球化”时代的全球史

      根据学术界比较普遍的看法,1500年前后,人类告别了彼此隔绝、孤立、分散的局面,“首次开创了世界历史”,[2](P67)世界逐步发展成为密切相连的一个整体,人类文明进入了前所未有的矛盾、冲突、转换、融合的历程之中,世界史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拼盘,而是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简单地说,即世界进入了真正的全球化时代。但上述看法也许并不全面,因为直至两三个世纪以后,地处东亚、自我绵延发展五千年的中华帝国,才不自觉地被卷入这一开始由西方世界主导的全球化历程之中。《茶叶与鸦片》一书正是以此为切入点,展开自己的论述,以全球化理论和方法阐释19世纪的中国,使人耳目一新。

      从大航海时代直至21世纪,全球化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尽管每个时代全球化的内涵和表现形式多种多样,但其最核心的部分却是经济全球化,这一点始终没有本质性的变化。《茶叶与鸦片》一书进而指出,在18-19世纪,经济全球化突出表现为市场的全球化。这个看法确实给人启发。19世纪西方与中国的关联,此前学术界多注意于政治、主权、赔款等,经济方面则着力较少。其实,西方经济的变动对中国经济的影响甚巨,西方列强最早也是想借市场这一无形之手叩开中西交往之大门。然而,因中国经济体过于古老与庞大,以及中国对西方的企图向来存有戒心,因此西方列强向中国的市场渗透非常缓慢。

      《茶叶与鸦片》体现了全球史研究中最基本的理路,突破了国际上“西方中心论”、“中国中心观”等研究模式,以及国内学者“就中国论中国,以中国论中国”的研究局限,认为不应当以某一国的发展模式来代表全球发展的整体趋势,而应以市场交换、技术进步与传播、不同文明间与日俱增的交流,作为描述全球发展进程的主题。因为无论清政府怎样设法自闭,19世纪以后随着经济全球化速度的加快,全球政治格局的变化、市场化速度的加快以及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这些因素对中国的影响程度日渐加深。比如1869年苏伊士运河通航,1871年中西海底电缆联接,尤其是轮船替代帆船而成为主要的海上运输工具等,对全球贸易产生了重大影响,可以说引起了全球经济格局的巨变。对中国的影响,则在一直以来占中国最大宗出口商品的茶叶贸易中表露无遗,对此本书有详尽的论述。

      作者分析,上述1870年前后发生的划时代的几件大事,预示着中西贸易——茶叶贸易将发生重大变化。这些划时代的事件,“把以前中英商业换了一副新面目,以前所用的商业旧习惯——商业独占——现在是不能用了。运河和电报,造成了商业的革命,商业这样的进步,交通便利,运费减少,市场各业,都有惊人的发展”。[3](P23~24)茶叶贸易是中西贸易的缩影,从中可以看到中国在此次经济全球化中地位的沉浮。此前,世界茶叶价格向以中国为风向标,基本决定于上海、福州、汉口等通商口岸茶叶的供应状况,外商一般要通过茶栈以及中国商人才能了解到详细情况;加之路途遥远,运输没有保障,因此伦敦须经常囤积大量存货。而新的通讯技术产生后,伦敦可以随时了解中国的茶叶行情,并派人直接来华采办;苏伊士运河通航后,航程大大缩短,伦敦再没有必要大量囤积茶叶,而完全可以根据国内需求来决定存货多少。这直接导致了茶叶的“贸易革命”。再如,原先中英之间单向航程约需120天时间,往返则需240天,并听命于季风风向的自然安排。不仅如此,原来伦敦的需求信息要带至上海同样需要120天,其实就是一年一个来回的生意。现在,地理航程缩短了三分之一,海底电缆完成了东西方间的即时通讯,航速又从风帆驱动的自然力时代进入到了煤电能驱动的机械力时代,单程时间减少为原先的约三分之一。中西贸易从原来的一年一个来回,一变而为一年多个来回。其结果是伦敦从此不必囤积大量茶叶以备市场之需,需要什么、需要多少、何时需要,伦敦商人发一个电报后,四五十天就能收到来自原本遥远东方的货物,茶叶屯积的地点一变而为上海等中国口岸城市,华茶从卖方市场一变而为买方市场。同时,茶叶等商品的定价权也开始丢失。原先,华茶从产地到达口岸以后坐以待沽;而现在,产品主导一变为市场主导,需要多少、所需规格以及价格多少等,市场的选择余地大大增加,比如“浙江、广东、九江、汉口各处,洋商茶栈林立,轮船信息最速,何处便宜,即向何处收买,故闽茶必恃洋商,而洋商不专恃闽商。”[4](P89)致使茶叶等出口商品的定价权旁落。近代以降,新安商人、龙游商人衰落的主因是市场发生变化,农副土特产品市场向现代工业品市场转变,国内市场向国际市场转变。“价格方面,也因上海洋行的操纵,一般茶商,大体多受亏折。”[5]另外,众所周知的中国茶叶出口数量骤减另一个主要原因,是印度和锡兰茶叶种植成功并大量生产,至19世纪后期开始逐步成为华茶的最大竞争者,并且后来居上,成为中国茶叶出口的最大竞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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