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文坛

——沉渣·新潮·遗老·后少

作 者:
丁帆 

作者简介:

原文出处:
长城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1996 年 1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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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的文坛,旗帜林立,口号叠出,而文学创作的实际状况又有许多不尽人意之处。那么,透过这种热闹的表象,变幻多端的背后,其本质究竟又是什么?评论界、创作界对此都给予了关注。这里我们刊发了10位评论家的短文,在继承传统与创新意识,艺术规律与市场经济,怎样看待人文精神等诸多问题上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我们希望有更多的评论家和作家参加讨论,共同探索,以期促进文学的发展,使我们的文学真正拥有她在这个伟大变革时代应该拥有的繁荣。这也是我们开设这个栏目的初衷。

      编者

      有人指摘目前文学批评“空缺”和“盲从”,乃至堕落成跟在商品文化之后的“叭儿狗”。这点固然是不错的,但更为严重地是:海内外的诸多学者和理论家,以及国内的诸多著名作家都不约而同地在近期内对五四新文学传统进行着颠覆和瓦解,欲以无情地剿杀。这并非是耸人听闻的空穴来风,我以为可从几个方面进行梳理。

      首先,海外的一些学者所倡扬的“新儒学”似乎在为中国的未来之路指明着“金光大道”,似乎沉积在中国人“集体无意识”中的有着井然秩序的封建文化基因一与资本主义文化交合便可胎生出强大生命力的新杂种。殊不知港台地区和新马地区与大陆的情形是千差万别的,何况这些地区的经济腾飞和物质世界的清洁,亦未必就是“新儒学”文化理论的直接后果。如果说像余英时,林毓生、牟宗三,抑或为刘笑敢那样将“文革”的罪孽直接归咎于五四新文化运动(见《中华文化之路》,《中华文化迈向廿一世纪》国际学术讨论会论文集,马来西亚中华大会堂联合会出版),还情有可原的话,因为他们与真正的中华文化还有点“隔”,不能进入那种核心情境之中。那么,那些流亡海外的学者,以及国内的一些学人,亦纷纷响应,却使人难以置信,因为他们是吮吸着五四乳汁成长起来的一代学人。

      目前国内与之遥相呼应者一是“新国学”的理论;一是“后现代”的理论。这一“新”(实则是旧)一“后”,从两个端点分别将批判的锋芒直指五四新文化和新文学运动。一前一后,两面夹攻,来势汹汹。前者所持观点,很容易使人想起八十年代中期黑帮小说家们提出的口号:弥合五四文化断裂带。他们认为五四割断了中华传统文化的血脉,必须重新找回自己的“根”,这就是著名的“寻根文学运动”,似乎发现自己是无家可归、失魂落魄的孤魂野鬼,然而这批作家大约是理论学养不足,基本身的创作实践恰恰又与其理论形成了悖反,作品文本被五四文化批判精神所深深笼罩着。“新国学”无非是乐道明以儒道释为核心的中国文化本源理论是足以治理廿一世纪的中国的,这种继承弘扬民族文化的旗帜无疑是有很大诱惑力的,无论主流话语和民间话语都能安详地匍伏在它的足下的。而其要害就是以消除五四新文化的启蒙话语为代价的。后者(“后现代”)却并非是常人所理解的那种与八十年代中期出现的“先锋”、“新潮”划等号的只注重文本策略的一股创作思潮了,而是在理论、学理层面上,采取了注重文化策略的一种新思潮,说它新,亦只不过在西方“后现代”的残筵上取一瓢饮而已,是拾“东方主义”文化策略的牙慧而已。这些理论家们错误地以为我们在廿世纪内接受了“西方话语霸权”的侵略,殊不知,五四时期所被授的话语是真正的西方启蒙主义以后的人文话语,而不是“东方主义”所描述的“美国文化侵略”。“后现代”所要消除的乃是五四启蒙话语的影响,甚至是文学的文化批判功能。君不见,目前小说界在这些“过于聪明”的智者所设计的“躲避崇高”的创作模式中消遥复逍遥吗?!在“后现代”的指挥大棒下,小说家们得到的是金灿灿的钱币,失去的却是一颗艺术家赤诚的良心。这一“新”一“后”,披着新潮的外衣,其实际内容则是鲁迅先生所说的“沉渣”泛起。在这些旗号下汇集起来的如今创作界诸多的“新”派人物,看穿了,只不过是一些遗老“后”少们重炒旧意识陈理论的拙劣表演罢了。

      奇怪的是,这一“新”一“后”的理论发源,恰恰是来自五四新文化的发祥地,这决非巧合,亦正从反面说明了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极不彻底性。“五四”新文化运动不是不可反省,它甚至存在着非常严重的缺陷。但是欲想推翻五四精神的根本——“启蒙话语”和文化批判精神,这是万万不能和万万不可能的。这是几代学人好不容易建构起来的廿世纪现代知识分子的文化品格,所谓五四的现代性就体现在这两种精神实质上,推动历史前进的动力亦不能没有这两种精神作为理论支点的精神依托。否则,我们的文化指向就是空洞的,我们知识分子的存在亦是“无物”的,设若没有一个启蒙和批判的社会,那将是一个多么可怕的社会。新权威?回到秦王时代?孔孟程朱式的大家的声音足以维持一个有秩序的社会,尤其是一个失范了的无序社会文化格局。但社会的发展,文化精神的发展只依附于集权思想统治吗?

      现在有许多人生怕别人给自己扣上“文化保守主义”、“守成主义”的帽了,放弃了五四文化批判精神,躲在一己的学术圈、创作圈内为“自我”尽心尽力尽责地辛劳着;放弃了一个“精神守望者”的角色言说职责,对这股彻底否定五四的文化围剿熟视无睹,倘使是故意视而不见,恐怕只能是受到良心的谴责;如果是尚未能够意识到这一点,那么只能是一种深深的悲哀:你喝着五四的奶,却又将五四作为一个无关痛痒的“物”。那么你离行尸走肉尚有何区别?

      综观近两年来的南北人文精神的肉搏。我以为它涉及到一个重要的命题焦点——对待五四文化精神的根本态度问题!这就决定了当下知识分子文化选择的各自走向。这次世纪末知识分子的分化就在于各自对待五四文化精神实质的态度上。

      五四先驱者能与我们同行吗?

      鲁迅精神能与我们同在吗?

      拄着文明棍的“赵老太爷”们向我们逼近。

      活蹦乱跳的阿Q和彳亍而来的华老拴们也一路哂笑奔来。

      我们能够做什么呢?!

      一九九六年五月十二日在石家庄中国现代文学理事扩大会上的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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