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丛林中的生态平衡

——我观当前的文坛纷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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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出处:
文学报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1996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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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根关于“聪明之议”的小小导火索,终于引爆了中国当代文坛上的一场“战争”,原先情同手足、亲如父兄的人们同室操戈,且迅速升级。好事者“王王、张张、王张、张王”地派对,或火上浇油,或伤口抹盐,或兴风造沫,或浑水摸鱼,硬是要看个来劲儿。当事人虽然竭力控制自己仍然压抑不住内心强烈的震怒,沉寂多年的文坛终于再度翻腾起来。

      如果熄下当事人噼啪燃烧的无名业火,如果拂去传媒界鼓噪起的多余的泡沫,冷静下来清醒地看一看,这场文坛纷争决非无谓之争。这场纷争涉及的问题之重大,使它有可能成为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的一个事件。在我看来,这也许是由二十年前开始的中国新时期文学“造山运动”的继续,是中国当代文坛地层深处几大板块的一次冲击搅动,这是一次真实的、猛烈的、不以单个人意志为转移的、虽然痛苦但意义深远的“地壳运动”。

      开始我很不理解,而且有些忧心忡忡,这些同样优秀并且如此亲近的人们为何如此愤懑震怒?现在我知道了,那也许就是原初他们曾经拥有太多的亲近的感情。这感情曾经遮掩了他们在文学观念、生活观念、社会观念上的许多分歧以及文化、教养、个性、风格上的许多差异。一旦摩擦出现,原先非常亲近的感情就会化作更加痛苦的感情、更加愁怨的感情,几乎成为一种难以忍受的切肤之痛。

      截止目前,这场文坛纷争实在太情绪化了,以致表层的过激言语、舆论泡沫遮蔽了它内在的深刻涵义。

      就像地层深处的地壳运动一样,矛盾与差异、分歧与冲突是早就存在着的。粗略地看,活跃于当代文坛上的不同的创作流向大约可以区划出这样几个大的“板块”:

      1、创作主体们的人生道路坎坷,社会阅历丰富,政治热情高, 意识形态性强,颇具正义感与使命感,忧国忧民,以天下为己任,主张文学要反映生活、干预生活、服务大众、推动历史。他们创作态度严肃认真,创作手法更多地受巴尔扎克、狄更斯、契诃夫、高尔基的熏陶,在国内拥有广泛的真诚善良的读者,在文坛享有稳固的信誉。

      2、这部分作家更看重主体人格的独立, 清醒地保持与社会大众的审美距离、批判距离,追求文学的精神品位,执着于终极价值与彼岸世界的寻觅,乌托邦式的幻想和热情多于对现实人生的认同,肩负着沉重的十字架,道远任重、曲高和寡,活得很不轻松。被他们引为同道的域外小说家为托尔斯泰、罗曼·罗兰、加缪、略萨、福克纳、马尔克斯、米兰·昆德拉。

      3、这是一些比较起来更为年轻的作家, 因其年轻而缺少因袭的历史重担。对于他们说来,“终极的价值”与“永恒的意义”不过是子虚乌有,文学的目的是不懈地拆除与消解而不是什么寻找与重建。他们倾心于小说文体的实验,语符的选择、叙事的竞技就是文学的一切。历史没有目的,存在没有意义,人生没有彼岸,一切努力都是白费,活着就是面对荒诞。然而,精湛的技巧、精致的文体依然掩饰不住他们的虚无和悲哀,而在浓重的虚无与悲哀后面又传递出精神挣扎、灵魂呻吟的信念。

      4、在这一板块中亦不乏女性作家,更具生存的柔韧性与适应性。 在这一部分作家看来,理想主义的乌托邦不过是一些令人痛苦的幻影,先锋派的激进超越终究也挣不脱生活的平实平庸。真正的生活在哪里?不过就是“打扫厕所洗尿布”、“打酱油买煤气切豆腐剥葱”,就是对真实的日常琐杂生活的认同。他们有些像被现实生活“招安”了的造反派,并不十分情愿地放弃了关于生存的精神性思考,重新回归到世俗生活中,他们的文学也回到对生活的再次写实之中。这也许并非颓唐失意,而是生存的另一种智慧。

      5、这一部分作家与前四类分子有很大的不同, 他们的特点是自觉主动地与当下蓬勃发展的市场经济认同,既反对旧体制中的僵滞保守,又厌恶知识精英们的虚无浪漫;既调侃执政的主流意识形态,又戏弄严肃的精神思考,他们更关心的是世俗的幸福与当下的功利,他们的创作已成功地纳入“商品文化”的运行轨道,他们细心周到的策划与才华横溢的操作,使他们在文化消费的浪潮中成为时代的骄子,一旦社会转型成为定局,他们便可能成为新的社会体制中的主流。

      这里把当前的中国文坛划分为五大板块的作法,不免有生硬机械之感,这不但因为每一板块中的作家彼此依然存在着千差万别,还因为有一些作家显然可以横跨于诸多板块之间,还因为五大板块之间总有些割切不断的犬牙交错,还因为除了这五大板块之外可能存在着其他一些隐形的、潜在的板块……即使权且把中国当代文坛仅仅看作是这样五大板块的存在吧,那么文坛上的碰撞、震荡、崩裂、坍塌、再造、创生都注定是不可避免的。文学地壳内的这种深层运动,由倾斜、撞击而达成新构架新平衡,不正是文学生命活力的显现吗?现在,中国的文学已经无须再凭借外部的力量——比如行政命令或商业广告——而是仅仅依靠自己内部的力量,就可以打破旧的定势,营造新局面,这无论如何也是一个进步,对此我们应当具备清醒的认识。

      说到“平衡”,也许我们把文学运动比作地壳内板块的物理运动是过于简单化了。虑及文学创作的复杂性、虑及创作主体的有机天性,文学的天地可能更像一座生机盎然的热带丛林,文学的生态更接近于自然的生态。置身于一定时间、一定空间、一定时代背景、社会环境中的文学家们也可以看作一个“生物群落”,文学家与文学家之间以及文学家与其环境之间构成的功能体系也可以看作一个“生态系统”。

      在自然界,一个生物群落中的生物总是千差万别的。差别,不但是必然的,也是必要的。你不可能想象一座丛林中只有狮子或只有兔子,果真到了那时,狮子、兔子以及整座丛林差不多也就到了末日。从生态学的立场看,差异首先是生存的前提,而且是共生的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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