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所处的时代是两个世纪的交接点。在世纪之交的特殊历史背景下,思考文学的发展道路,提出对文学发展有意义的理论命题是值得重视的。《作家报》与《时代文学》主张对现实主义这一在本世纪产生广泛影响的创作方法进行一些新的思考,以期拓宽文学的发展道路,我以为是一件很有意义和富有实践价值的想法。 从整个二十世纪文学的发展过程来看,在不同的历史时期现实主义文学呈现出不同的风貌。五四时期的现实主义与40年代、50年代、80年代的现实主义相比较,显然有着各自的特点,叙述话语、艺术精神等都有所不同,于是“现实主义”这一被运用得颇为广泛的批评术语,有时就显得空洞而不着边际。也许理论批评界已经意识到了这一问题,在分析不同时期的文学创作时,便在“现实主义”之前加上了种种限制词,譬如:批判现实主义、革命现实主义、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心理现实主义等等,以便用这种方式区分出各种与“现实主义”相关的文学现象的特点,不能说这种区分毫无道理,但在一些基本的概念上则是模糊和不清晰的。这一点秦兆阳先生在50年代发表的《现实主义——广阔的道路》一文中已经指明了这一点,他认为现实主义是指人们在文学艺术实践中对于客观和对于艺术本身的根本态度和方法,不是指人的世界观,而是指人们在艺术创作的整个过程中,以无限广阔的客观现实为对象、为依据、为源泉,并以影响现实为目的。这是现实主义的一个基本大前提,离开了这一根本的性质考虑一些具体的问题,所谓现实主义的意义就模糊和狭小了。在今天提出重构现实主义这一问题,秦兆阳先生的这一观点仍然是值得我们进一步思考也是我们思考的基本出发点。 一、现实精神:现实主义文学的内核 现实主义既然是指人们在文学艺术实践中对于客观和对于艺术本身的根本态度和方法,那么,我们以为这个根本态度的核心问题就是对于“现实精神”的深刻思考和艺术地真实呈现。 “现实精神”是一切优秀的现实主义文学作品所必具有的特征。重新提出这一问题是极为重要的,原因有二:一是因为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对现实精神是有误解的,我们往往把现实精神理解为生活的本质,又把“本质”与意识形态的权力话语等同在一起,从而导致文学创作中的“概念化”“观念化”倾向;二是因为在近几年的文学创作中,现实精神演化为琐碎的生活情趣,作品境界趋于一隅,缺少博大、深邃的景观。自从89年以来,源于一种非常复杂的原因,人们提出了“新写实”、“新体验”、“新状态”、“后新时期”、“后现代”“后殖民”等等口号。这些问题的提出自然是有一定意义的,与其相关的一些作品也表现出了在特定历史背景下人们的心理状态和生存状态,但是在这追“新”逐“后”的过程中,我们的确变得有点媚俗和浮躁,在“削平深度”“消解主流话语”的喧哗声中,我们的文学作品走向平面,表现“现象”,拘于一隅,远离现实,“现实精神”走向衰微。面对这样的文学背景,重提“现实精神”显然是有意义的。 “观念”不是现实精神,正如思想不等于现实;“现象”也不是现实精神,正如衣服不等于人一样。虽然两者有着密切的联系,思想离不开现实,衣服也代表着一个人的气质和审美情趣,但两者终究不是一回事。在文学发展过程中,由“观念化”走向“现象化”,虽然纠正了文学创作中的某些偏差,但仅仅呈现“现象”也不是够的,目前的文学作品缺少有深度的力作,缺少激情和理想就说明了这一问题。那么,现实精神是什么?从创作主体的角度而言现实精神就是作家对人生现实的深切关注和对现实人生的理性审视。两者相辅相承,在作家与现实生活的相互联系中,呈现出生动、丰富、深刻的内容。 深切关注人生现实就是关注人生的生存环境和生存状态,仅就这一点来讲,近年来文学创作中出现的“新写实”“新体验”“新状态”等文学作品还是有意义的。当“新写实”以“还原生活本相”表现人的“原生态”为宗旨,力求客观地完整地再现生活中的一切,返归到生活本身和人生存本身,追求原色的生活魅力时,它的确开拓了文学创作的空间,但是在新写实通过超然于作品人物之外的叙述角度和对生活流程的重视而传达生活的原色魅力过程中,由于忽视了人的理性的意义和价值,也就是说缺少对现实人生的理性审视,而使其作品显得琐碎、凌乱,他们在尊重现实的一切存在时,却把自我淹没在了喧嚣的尘世生活中,而难以看到精神的光芒。“新体验”小说可能是为了纠正新写实小说的弱点,从而强调作家的“亲历性”,要求作家写出对生活的真实体验和感受,从作品中见出人的精神和情感的力量。这种追求无疑是有着良好的美学愿望的,但就我所读过的一些作品来看,却普遍呈现出作品境界狭窄的倾向,“亲历性”成为宣泄自己内心情感的代名词,身边琐事被一己的情感牵引,失去了与广阔现实人生的多层次联系,对现实人生的深切关注成为对一己人生的独自咀嚼,这一点在“新状态”小说中也有所表现。“新状态”是含糊不清的一个概念,抛开概念本身不谈,仅就其所推出的一些作品来看,显然缺少现实人生的深度和人生现实的博大,男欢女爱的痛苦与绝望在“性”的操作中显出人性的龌龊和生存的无意义,当然这些作品对人的潜意识及人的生存意义的思考是有意义的,但是这种思考如果不是与具体的现实人生相联系,不是与人们所能理解的生活方式相联系,就显得空洞和缺乏现实感。 目前的这种文学状况显然是不尽人意的,特别是在“先锋文学”落潮,人们对文学渴望的目光转向“关注现实的文学”时,我们这些强调“关注人的当下存在状态”的作品却存在着如上问题就更加令人失望。我们也承认这些作品在某一方面有所探索和深化,但绝不能走向偏狭的路途,应该关注现实、关注人生,走向博大和宏阔,把新的审美经验、博大的理性精神及广阔丰富的生活内容结合起来。因此,在我们重构现实主义时,就不能不把“现实精神”与人的灵魂相联系,而强调在作品中见出灵魂的重要性。见出“灵魂”在此有两层意思:①是在作品中见出人物灵魂的深度,见出在多种社会关系纠缠下“灵魂”的复杂性,见出现实生活的深层意蕴;②是在作品中看出作者真诚、深刻、独立、直面人生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