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消费主义时代,商品经济席卷全球,艺术苑地每一处都在向文化市场开放。曾是马克思主义批评理论的逻辑起点的艺术与商业的关系,作为审美现代性话语的一个重点话题,再次提上议程:艺术与商业到底有着怎样复杂的纠结?反观历史,19世纪末巴黎蒙马特高地的波希米亚艺术家俱乐部浮出地表,为现代人反思这一话题,提供出一个新鲜的历史文本。本来,作为巴黎城历史上最具特色的艺术文化景观,对波希米亚俱乐部的观察和理解也是进入世纪末欧洲艺术家商业世界的空间入口。 一 所谓波希米亚,源于法国词汇La Boheme,原是法国人对在欧洲流浪的吉普塞人的称谓。到19世纪初,这个词开始与聚居在巴黎的贫穷而冒险的年轻艺术家相连。尤其是1845年巴黎作家缪尔热连载小说《波希米亚人:巴黎拉丁区艺术家生活场景》后,默默无闻的巴黎艺术家们的生活开始得到世人好奇的关注,这一语词广泛流传,用来喻指那些不满中产社会现实,自由、贫穷、过着浪荡生活的艺术家群。①蒙马特原为环绕巴黎的6座小山之一,是有着独特风景和小房子的小镇,空气极为洁净,因为中产阶级占领了拉丁区,大部分波希米亚艺术家便从拉丁区搬迁到蒙马特。1870年代末开始,一批有歌舞表演的俱乐部开始出现在它的大街小巷,常常吸引数百观众从巴黎城赶来观看。其中由艺术家创办、有文学剧场性质、影响深远的波希米亚俱乐部前后约有三家: (1)水疗者俱乐部。由埃米尔·古杜于1878年注册创办,“水疗者”这个名词一定程度上是为了回应遥远的缪尔热饮水者协会之名。该俱乐部吸收了很多流行娱乐因素,如歌舞表演、宽阔的舞池、流行的华尔兹音乐,同时也有纯粹文艺性质的诗歌朗读、戏剧表演。半年后俱乐部配套出版同名报纸《水疗者》,刊载这个群体成员的故事诗歌绘画或者木刻作品。 (2)黑猫俱乐部。1881年,由古杜提供经验管理,他的朋友塞利斯提供资金联合创立,配有同名报纸《黑猫》,印刷精致,引领着印象主义和象征主义等最新艺术潮流。黑猫的成功是巨大的,四年后搬迁到一个更大的街道。搬迁本身是一次巨大的公共性表演,喧闹狂热的游行队伍,伴随着音乐,舞蹈、喧闹,家具装饰从老地方移到了新地址。黑猫俱乐部的新址更成为一个远近闻名的娱乐去处,来访者中包括莫泊桑、于斯曼、龚古尔兄弟、孟德斯鸠、劳德累克等文艺名人。 (3)芦笛俱乐部。规模相对小但颇具自我风格特色的艺术家俱乐部。创建者布吕安曾经频繁出入蒙马特的咖啡馆俱乐部,并逐渐作为演员对公众表演他的诗歌,在黑猫俱乐部获得广泛的公众承认。当老黑猫搬迁新址后,他就在老地方开了一个他自己的俱乐部,称之为“芦笛”,意即原始的长笛和打油诗韵文。和新黑猫优雅夸张的氛围相比,布吕安的芦笛采取了完全相反的风格,其表演的内容更多倾向于穷困的街道生活的左派文艺世界,同年也出版报纸《芦笛》,有诗歌卡通小说绘画等在俱乐部售卖。 此外,非艺术家创办,但也与这时期波希米亚生活关系密切的还有创建于1889年的红磨坊夜总会。这一栋建筑物在1885年兴建完成,1900年正式改为舞厅,法式康康舞使它闻名于世,俗丽、颓堕的红色风车是它的标志性形象。可以说,几家俱乐部基本呈揽蒙马特波希米亚夜生活的风貌。一方面,它充满艺术氛围,来自世界各地的流浪艺术家,包括毕加索、高更、梵·高、塞尚、雷纳阿等都在蒙马特高地作画卖艺;而另一方面,商业气息日趋环绕在艺术和生活的周围。就在1871年,这里还是巴黎公社革命烈火燃烧的高地,19世纪末的艺术家却不再为革命乌托邦热血奋战,流连往返于世纪末的波希米亚俱乐部。新世纪更复杂、更大、更灼热:快速增长的城市,公路铁路交通网、更多的军队、更庞大的政府,更高度组织化的政府党派。这是常常不计后果做投机买卖的时代,是弗洛伊德探测个人及社会心理焦灼的时代,韦伯分析现代理性主义和进步论怎样构建了一个绕着个体的铁笼子而社会又允诺解放的时代。 蒙马特呈现出时代生活的新气质新风貌,新时期的艺术家们用怎样的态度去迎接?巴黎公社的消失,带走了一个热情而富于正义感的时代。乌托邦的想象力曾经创造层出不穷的自由幻象,激起一阵阵意欲改变世界的热情,如今却在利己主义的冰水里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现实主义的平庸智慧。艺术不再是高踞头顶的浪漫主义花冠,尖锐地撞击在商业时代的南墙。商业与艺术的现代冲突,突兀成为时代话题、就如1889年巴黎建成的艾菲尔铁塔,代替凡尔赛王宫成为这个时代高耸的纪念碑。仔细敲打俱乐部的历史细节,由文人艺术家创办的波希米亚俱乐部表现出这一时代共有的商业化精神趋向。 1.对公众市场的重要性有了不同凡响的敏感度 新时期以俱乐部为中心聚集的波希米亚团队已经具备了明晰的市场公众意识。古杜在《波希米亚十年》解释他开办“水疗者”的想法:“将蜷缩在巴黎阁楼世界的穷诗人们带出他们的阁楼,置之于公众视野的光照之下。”②咖啡厅狭窄黑暗的窗户已更替成能容纳数百人的公共大厅。大厅有些晚上人数多达600人,巴黎报界很快注意到了艺术家俱乐部的公共特性,警察们也开始担心聚集人群太多,不过密探很快发现这儿与政治并不搭界,它对任何想来的人公开开放。完全不同于拉丁区时代波希米亚艺术家的特立独行,把小阁楼的窗子紧闭,这个小社会的大众商业化目的尤其表达在俱乐部创办的同名报纸上。1879到1980年报纸《水疗者》每期推出一个成员的特写镜头:用愉快的漫画形式配着图片出现在封面,然后内页有文章介绍他的经历及赞扬他的工作。当然并不是所有的艺术家们在1879年都不出名,但是报纸的策略就是让那些有些名声的艺术家带动那些还模糊的无名艺术家。俱乐部同时也出版他们的诗歌或曲集,另外还售卖印刷品和铜版画,它的一些仿制品会使得年轻艺术家被有潜力购买画作的公众认知。这些措施使得蒙马特的空间性质日趋公众化,其实,公众市场之重要性在这时期生活的各个侧面都可以感受到。1877年的选举运动就是大规模公共政治的一次范例:口号、演讲、到处悬挂的竞选者肖像、各种公共媒体等等,古杜的艺术市场系统显然从属于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