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恩斯特·布洛赫(Ernst Bloch,1885—1977)的哲学思想中,艺术哲学和美学占有很大比重。通过批判继承康德、黑格尔等人的美学思想,他构筑了“前假象美学”(
sthetik des Vor- Scheins)。他在《乌托邦的精神》(1918/1923)、《这个时代的遗产》(1935)、《主体—客体:对黑格尔的解释》(1962)、《希望的原理》(1959)等著作中都专门探讨了艺术哲学和艺术理论问题。《前假象美学》二卷(1974)是他的艺术理论研究专著,其中汇集了他历年发表的重要艺术理论文章。此外,他的文学艺术作品还有《痕迹》(1930)、《间离》二卷(1962—1964)等。这些作品通过把文学艺术融合为创造性作品的中介和对象,形象地、直观地表达了他的希望哲学的根本主题。 一、作为前假象的艺术 在《乌托邦的精神》中,布洛赫把艺术的乌托邦功能、特别是音乐的乌托邦功能描述如下:“它是一个黎明,是对尚未出现但有朝一日会出现的东西的尚未被意识到的知识。”① 在此意义上,乌托邦的“前假象”(Vor- Schein)② 概念是布洛赫整个艺术哲学和美学理论的核心概念。 众所周知,T.W.阿多诺的美学理论极力把艺术与乌托邦对立起来,拒斥艺术中任何肯定的乌托邦形象,进而把乌托邦归结为某种“背信弃义的假象和自欺欺人的安慰”。③ 与此不同,按照布洛赫的艺术理论,艺术是关于乌托邦意识的显现和尚未形成的现实的象征,艺术家的假象不仅仅是单纯的假象,而是现实的前假象图景。布洛赫认为,通过艺术所追求的图像可以预先显示乌托邦,因此,艺术前假象是关于“如何预先显示某物”这一根本问题的答案。 纵观西方哲学史,“希望”(Hoffnung)或多或少是一个非哲学概念,作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家,布洛赫之所以赋予希望概念以唯物论性质,全在于阐明马克思思想的存在论基础。按照布洛赫的“尚未存在的存在论”(die Ontologie des Noch- Nicht- Seins)④,世界充满着“尚未被意识到的东西(Noch- Nicht- Bewu
te)和“尚未形成的东西”(Noch- Nicht- Gewor-dene),即关于某物的趋势和潜势。乌托邦的核心范畴是“现在”和“在此”,乌托邦的理论和实践是重新创造今天意识到的世界过程的趋势。在这一人类学—存在论构想中,艺术向我们预示“新的东西”,从而带给匮乏的世界一种充满期待的眺望,使未完成的真理寓居当下之中。 因此,艺术存在于尚未完成的世界过程之中。只有在“尚未存在的存在论”的语境中,才能准确地把握所谓“前假象”艺术概念的底蕴。换言之,艺术预先推定正在现实之中发酵的尚未形成的东西,由此,艺术能够预先蕴含任何自然质料的“希望”。 艺术作为“美的塑造”是如何超然于单纯的享乐而指明一个“预先描绘的国度”的呢?为了解答这个问题,布洛赫首先关注的是乌托邦的艺术,这种艺术的使命就是形象地再现对象内部的激荡的运动,即指向未来的对象运动。在他看来,近代美学拘泥于美自身及其形式,对当下此在和未来此在熟视无睹,以至于这种美学概念对于再现对象自身的本质的、生动的面貌来说是完全不适当的。因为艺术家一旦持这种僵死的机械论的美学观点,他就总是从美学角度把现存世界正当化,把世界的过程、趋势和潜势搁置一旁。与此相反,乌托邦的艺术应在保持质料自身的真诚性(Ernst)的前提下,指明对生活世界的积极关怀和未来展望。如果艺术假象对质料特有的生命力麻木不仁、漠不关心,它就只能描写单纯的、平滑的表面关系。因此,在布洛赫那里,艺术素材与质料这一世界过程的实体概念是固结在一起的:真正的“艺术熟练技巧的源泉被理解为质料的事态以及对其关怀备至的能力”⑤。在此意义上,布洛赫把自身的美学称作“质料—内容美学”,并将自身的“质料美学”与黑格尔的“形式美学”区分开来:“这样,黑格尔不是教导内容美学而是教导形式美学。只是到了现在才重新产生质料的意义。形式艺术科学仅仅趋向形式分析,而不把表现了的质料也计算在内。一幅画在色彩关系和空间分配中枯竭;一部音乐作品在其主题的运动形式和与之紧密相连的组织中枯竭。因此,艺术恰恰通过内容的匮乏,通过对被表现的或被表达的内容的漠不关心闪耀光芒。……与此相反,内容美学并不是依据其形式性分析和评价作品。……相反,内容美学尤其依据主体,亦即依据其仔细研究和详尽阐明的显现的尺度研究和评价艺术作品。但是,这不是康德意义上‘对纯粹表现关系的无动于衷的满足’,而是黑格尔意义上‘对于本质是本质性的那个假象’的规定。”⑥ 艺术作品的充实有赖于与质料自身的本质意义和趋向运动,适当的艺术形式在于通过预先推定意识与世界的相遇,努力寻求和保存当时显现的世界过程中的真理。这样,布洛赫就决定性地把对艺术内容和形式的规定与尚未完成的质料概念紧密联系起来。但是,如上所述,质料是预先推定的存在,它本身预先包含着趋向自我完成的“希望”。布洛赫依据质料的固有意义,把自身的艺术理论定位在希望的基础之上。于是,“质料”与“希望”提供了通向“前假象”(Vor- Schein)概念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