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论与美学建设三十年(之三) [主持人的话]本期发表的论文主要集中研究一些少被重视的问题,如生态文艺学与社会历史的关系、如何研究颓废主义、审美意识形态论能否被替代。第一个是热门话题,但因为热门,热向某些单极,也会形成学术盲点;第二个是长期没有得到重视与解决的问题,颓废主义缠绕着文学创作,但文学批评却往往对它嗤之以鼻。两篇文章既准确地把握了相关学术史的进展,又充分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既是回顾,又是拓展。 《生态论文艺学的社会生态维度》主要从四个方面论证了生态论文艺学的社会历史维度的基本内容,分别是:意识到自然的存在与力量的本身就是社会性的体现,社会的人与自然的美学关系具有社会历史特征,社会的人与自然结成的历史联系渗透在人与人、人与其自身的关系之中,人与自然、人与人结成的生态性联系始终处于与现代社会的冲突、矛盾的激荡之中。这是对当前生态论文艺学建构中往往只重视自然维度而忽略社会历史维度的严重不足的重要纠正,同时,也为生态论文艺学更好地走向社会实践提供理论上的说明。在研究文艺与生态的关系时,如果只将目光盯在自然上而忽略了社会本身,难免像鲁迅说的那样,是抓住自己的头发而欲离开地球。生态的困境是处于社会关系中的人造成的,要恢复生态系统,当然得重建人的社会关系。生态问题的根本所在,就是解决社会矛盾才能解决生态矛盾。 《当代中国颓废主义研究的突破与路径》一文认为中国的颓废主义研究经历了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五四以来形成的社会学批评阶段,其间颓废主义受到压抑,被视为一种负面现象而受到批判;到了新时期,形成了第二个阶段,超越社会学批评,开始从独立的美学角度观照颓废主义,从而揭示了颓废主义的美学特征及文学史意义。其中关于各家新的研究成果的得与失的分析见出作者的见解,对推进颓废主义的研究是有作用的。但我们也知道,由于颓废主义牵涉到道德问题、政治问题、社会问题、心理问题,所以,有关颓废主义的评价仍然是未定的,争论会不时而起。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颓废主义是一种具有传统的文学现象,拥有广大的读者,简单地否定它将是不可取的。 [主持人简介]刘锋杰,男,1953年生,苏州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张永清,男,1965年生,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中图分类号]I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2273(2009)05-00012-06 有关生态论与文艺关系的研究起源于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新的自觉意识,西方文学生态批评起到了先导的作用,我国学者则提出建立生态论文艺学的要求,如对生态美学、人本生态美学与文艺学、文学艺术与精神生态的关系等论题的开拓。这些研究关注人的自然之维,在生态论与文艺学的结合上提出许多新的命题,如人与自然的生态审美关系、人的存在的生态审美本性论、人以生态为本和自然生态以人为本、节律感应作为普遍的中介、“精神圈”和精神生态的概念,等等,它们已经超出单纯的生态论反思的范畴,而具有回溯、清理以至重建与生态问题相关联的人文基础的意义,从而指向文艺学学科的建设。这与西方文学生态批评之趋于社会批判和文化批评是不同的[1]。 但生态论文艺学还有必要引入社会历史维度。这主要有两个理由:其一,生态问题有着社会历史起源,本身也是一种社会历史存在,因此,有必要综合社会历史进程进行考察,脱离社会历史语境,有可能使生态问题抽象化,在这个基础上产生的关于人的生态本性的设定,失去具体的历史的内涵,就容易落空,也难以取得指向实践的意义;其二,从文艺学方面看,由生态问题激发的人文反思,同样需要置于社会历史脉络中,应该从这个脉络中引申出来,并且在实践意义上,生态论文艺学建设的资源,除了取之于社会历史进程,难以有更好的选择,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历史资源可能被改换面目,被赋予新的意义。 狭义的“社会生态”作为对现代社会的批判维度,指向人与人、人与其自身的历史性联系,从整体的历史的观点看,它与自然的存在及人与自然的关系互为表里,因此,所谓社会生态维度,实际上指向对整个现代格局的反思,其中的核心,是对现代格局中的人的反思。 文艺学社会生态维度的哲学人类学基础 社会生态是人的生态,这既非自然人的生态,也非抽象的精神生态,而是与社会历史发展联系在一起的人的自我认识,联系于生态论视野下人的自觉,一种哲学人类学,这是文艺学社会生态维度的哲学基础。 启蒙运动以来,“作为完美智力的理性向作为自然规律的理性的转换”,把上帝与科学分开[2]7,奠定了主客二分的现代格局。在这个格局中,主体的人具有几乎无限的意志力量,具有全部的主动性和权力,与此相对的另一方,则像笛卡尔所说的一架钟表,一件物事,听任人拆解,听凭人处置,连同人的肉体在内。笛卡尔说:“我把人的肉体看成是由骨骼、神经、筋肉、血管、血液和皮肤组成的一架机器一样,即使里边没有精神,也并不妨碍它跟现在完全一样的方式来动作,这使它不是由意志指导,因而也不是由精神协助,而仅仅是由它的各个器官的安排来动作。”[3]88-89这是一个完全被意志所覆盖的、喑哑无声的客体,在与主体相平行的层面上,它几乎等于不存在。现代性的高歌猛进也是现代主体的单向突进,它继承西方宗教传统中对自然的漠视,并进一步发展为科学对自然的漠视,人类理性对自然的漠视,在自然所给定的条件下,现代主体所要建立的,却是一个没有自然参与的人造世界。如果说在宗教中还有上帝为人类设置限度,在主客二分的现代构架中,却是唯人独大,人类失去制衡的力量。对自然的哲学态度转过来也深刻影响和决定了人类生活,这就是理论与实践脱节,科学失去生活意义。“理论把行为丢到了愚钝的存在之中,从中榨取所有的理想成分,纳入了自己的独立而封闭的领域,导致了行为的贫乏。”[4]300这是巴赫金的反思,它与20世纪科学、哲学的反思一起,汇为现代性反思潮流。科学领域中的进展,如相对论物理学、量子论力学、操作主义科学观,它们向笛卡尔式主客二分格局提出了挑战,说明即使在科学中,也不能断然分出主体与客体的界限,自然不是与主体分离的客体,它参与科学理性的建构,是主体的合作者,不能被分开阐释和定位。哲学中的实用主义、现象学、阐释学,则从人的生存和人类文化发展的高度,提出重建理性的要求,要把理性拉回到人类生活之中,恢复生活着的人的尊严,这实际上也是在建立自然的尊严。胡塞尔通过历史的分析,提出主体的人、人的生活世界被遗忘造成科学丧失生活意义,由此造成欧洲科学的危机[5]71;海德格尔的存在之思,在技术社会呼唤那久违的天、地、神、人境界,都表现出尊重人的生活、重建人类理性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