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海登·怀特的后现代主义叙事学对新历史主义小说批评的意义

作 者:
黄芸 

作者简介:
黄芸,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

原文出处:
人文杂志

内容提要:

海登·怀特的后现代主义叙事学对评析新历史主义小说的真实性问题有多方面的启示,包括历史话语自身的虚构性,历史真实性包含的主观因素和不稳定性,以及历史真实性与文学再现模式和意义揭示相关等。借助怀特的理论,本文认为,新历史主义小说在精神实质上质疑传统历史的真实性和颠覆传统的历史观,其历史真实性很薄弱,在文学真实性方面则有重要贡献。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9 年 07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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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1109.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0447-662X(2009)02-0127-05

      中国“新历史主义”小说自1980年代中期以来蔚为大观,其不同于传统历史小说的历史观和叙事策略颇引人注目。新历史主义小说与西方新历史主义在精神实质上有着诸多相似之处,可以借助新历史主义来批评新历史主义小说。新历史主义代表海登·怀特的理论在历史和文学两个领域都产生了显著影响,而且怀特的理论具有较强的可操作性,他分析历史话语的方法也可借用到文学批评中。在新历史主义小说中历史与虚构的关系、历史真实性和文学真实性等问题上,怀特的理论对评析新历史主义小说的“真实性”问题具有启示意义。

      一、历史与虚构的关系

      怀特反对传统上认为历史具有绝对的客观性和令人满意的稳定性、历史修撰能够用叙述体的形式真实地把历史事件呈现在话语里的观点。他指出,由于“过去”这个客体本身是不可再现的,人们只有通过“想象的”方式来使它再现于意识或话语之中,所以一切历史再现都不可避免地含有想象和虚构的成分。“历史”不等于纯然客观和中立的“过去”,历史联结和沟通了过去和现在。而且“历史”只有通过语言才能被人们接触到,人们的历史经验与历史话语是分不开的,所以历史“甚至从根本上是由一种独特的书写话语与过去相协调的一种关系”①。

      怀特认为历史话语实质上也和文学话语一样是虚构的,具有比喻的维度,也含有修辞的和想象的成分。历史话语是具有双重指向的符号系统,特别是历史叙事,同时指向叙事中所描写的一组事件和特定的历史故事类型两个方面。所以历史话语表面上只是简单地再现事件,实际上却比喻地隐含了多重阐释。由于历史话语实质上和文学话语一样同时产生字面意义和比喻意义,话语本身就是事实和意义的实际综合,所以阐释和事实在话语中是扭结在一起的,所有的历史再现都不可能“按照本来面目”再现历史事件。历史叙述所再现的事件可以是“真实的”和“客观发生过的”,但事件组成完整的故事并产生特定意义却必定是文化的和人为的。人们用不同的方法来叙述历史,也就赋予了历史以不同的性质和意义。

      承认历史叙事具有虚构性,强调历史的文本性,文本中的“历史”必然带有叙事者的主观因素,有多少种叙述就有多少种“历史”,这样,传统的“大历史”(即权威、正统的历史)被拆解成无数的“小历史”(民间的、个人的历史)。既然所有的历史话语都具有虚构成分,那么历史的客观性和真实性就大可怀疑,而正统历史著作和传统历史小说的阶级性、功利性和意识形态性昭然若揭。既然历史是多元的,那么人人都可以不满于正统的历史,都有权力叙述自己所理解的历史。

      传统历史小说和“红色经典叙事”(即革命历史题材小说)采用“正史视角”将历史演绎化,写重大历史事件和重要历史人物,其背后的历史观认为历史是线性发展进步的、理性的并具有因果规律。而新历史主义小说则相反,采用“民间视角”以及个人化和感性化的叙述,热衷于描述历史的荒诞性、偶然性、多重性和张扬人的本能欲望,这种特点背后的精神实质正是质疑官方历史的权威性和真实性,否定传统的理性历史观②。尽管每部小说中呈现的具体历史观有别,新历史主义小说共同反对传统历史小说的“春秋笔法”的大一统立场带来的单一性和片面性,书写形形色色的“小历史”,力图接近历史的“本然状态”或作者所理解的“真实”。

      怀特还提出,由于所有的历史叙事都内在地包含虚构性和主观因素,历史与虚构的关系就需要重新思考,传统的历史“真实”观念和人们关于逼真地再现历史的观念都必须改变。这样,我们也就不能简单地以“虚构历史”来否定新历史主义小说的真实性和价值。当然,小说叙事的真实性比历史叙事的真实性更为复杂,如果要评价新历史主义小说的真实性,至少要涉及历史真实性和文学真实性两个方面。

      二、历史的真实性

      历史话语不可避免地包含虚构和主观的成分,那么“历史”是否因此就没有客观性和真实性了呢?怀特通过分析历史话语的结构给出了否定的回答。

      怀特指出,历史叙事是一个结构复杂的多层次话语结构和认知模式,他借用丹麦语言学家叶尔姆斯列夫建构的双重二元模式来分析历史话语:③

      

      从以上话语模式可以看出,特定系列的历史事件的“故事”在话语“内容的形式”层面上展开,而情节建构则在“表达的本质”层面上运作。这样,历史故事可以因为“内容的形式”(讲述的故事)与历史指涉物的形式(历时排列的事件)之间的“对立”而被认为是真实的。而讲述的故事通过在“表达的本质”层面上赋予历史事件的情节类型的结构而赋予这些事件以比喻意义,即意识形态的解释意义。讲述的故事根据其“事实性”来评估,而用来产生对事件阐释的情节类型则应据其逼真性来评估。所以历史叙事话语在叙述真实的历史事件的同时,也产生比喻意义;只不过历史话语的真实性与虚构性和想象性存在于语言的不同层面上。可以说,传统的现实主义的历史修撰有两种真实:实际的真实和比喻的真实。这两种真实都是历史修撰的目的,而其中,比喻的真实即历史话语中暗含的阐释,才是历史修撰的主要目的,“历史话语并不生产关于过去的新的信息……历史话语所生产的东西是对历史学家所掌握的关于过去的任何信息和知识的阐释”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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