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评意识与意识批评

——现象学文学批评述要

作 者:
张方 

作者简介:
张方,中国人民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教授,博士,北京 100081

原文出处:
河南大学学报:社科版

内容提要:

现象学文论由读者意识与作者意识的融合去揭示语言艺术作品的本质以及文学批评的功能,并由此而衍生出文学理论的新观念,开辟文学批评的新境界;其观点和方法与中国传统文论的“识照”之说及比拟之法多有扣合,为当代文学批评理论的建设提供了重要的启示和思路。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7 年 08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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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1O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242(2007)02-0095-08

      20世纪80年代,现象学文论被陆续译介到国内文学理论与批评界,较著名的有英加登的《对文学的艺术作品的认识》、布莱的《批评意识》、斯泰格尔的《诗学的基本概念》、凯塞尔的《语言艺术作品》、梅洛—庞蒂的《眼与心》、杜夫海纳的《审美经验现象学》和《美学与哲学》、巴什拉的《梦想的诗学》等,还有研究现象学文论的著作,如玛格欧纳的《文艺现象学》(另一译本名为《现象学与文学》),以及现象学文论的单篇论文,如刊登在外国文论集《波佩的面纱》中斯塔罗宾斯基的文章等。相关的研讨多见于各译著的序言和后记,并且主要是对批评家的情况及主要观点加以介绍,这跟现象学文论在整个20世纪文学批评中的地位和影响不太相称①;跟作为现象学文论大背景的现象学在国内的研讨也不相称;再者,跟20世纪西方文论其他流派如结构主义、形式主义、精神分析、神话—原型批评、阐释学及解构主义等在国内的传播和运用相比,现象学文论所受的关注和运用显得不足。因此,当代文学批评理论的建设还需要对这种具有深刻哲学、美学内涵的文学理论和批评加以深入的评析,探讨其于今日文学研究及批评实践的效用。此外,在当代西方文学批评流派中,现象学文论对文学本质及批评观念的理解与中国传统文论最为接近,可以从比较诗学的角度加以沟通。所有这些,都需要对现象学文论本身进行多角度、多层次的梳理,并对重要的理论观念和批评方法加以统揽。本文对20世纪现象学文学批评几位重要理论家和批评家的观点予以评析,并由此对现象学文学批评的主要观点以及这一批评流派及方法的理论内涵和实践效用加以阐释。通过分析与阐释,进一步把握这种文学批评的哲学、美学根源,及其对当代文学批评所具有的价值。

      一

      意识批评是20世纪一个重要的批评流派;“批评意识”则是这一流派中一位重要批评家、比利时人乔治·布莱的一部重要批评著作的书名。前者作为专有名词标识出一种独特的批评观;后者则是强调这种批评观念的要义是对意识的批评,如乔治·布莱在《批评意识》末尾所说:“一切批评都首先是,从根本上也是一种对意识的批评。”[1]287

      作为批评流派的意识批评还有一些其他(或相关)的称谓,如日内瓦学派、现象学批评以及主题批评、深层精神分析批评等;其成员及观点也较为驳杂,但总的特点是跟现象学相关。现象学是20世纪的显学,被认为是改变了整个西方哲学及思想的发展方向,并对现代西方学术、文化产生了深刻影响的学说。哲学社会科学自不必说,美学、艺术理论及文学批评也因现象学的促动而出现新的领域和新的趋势。现象学本身素以精密和深奥著称,其于文学批评的影响也体现在多个层面和多个环节上。对此,已有专家及专著加以条分缕析,例如说:

      现象学的先验还原,把对客体存在的考虑加上括号,这样“自然的态度”就被悬搁起来。换言之,第一次还原排斥考虑现象的存在与非存在。因此,主体就能排除偏窄和盲目,从而“直观”呈现于他面前的现象的本质结构。这种“本质直观”与日内瓦学派的某种批评实践具有内在的一致性。现象学还原声明悬搁和面向事物本身,当将其应用于文学时,需要将思想观念或被称为历史上的形而上学冥思物等悬搁起来。秉承这一精神,日内瓦批评家也在批评中表示出对那种形而上学先入之见的反感。因此,在解释文学作品时,他或她努力抛弃自己世界观的偏见而达到“本质直观”。[2]45-46

      这段话点到了若干个现象学的重要观念,如“悬搁”(或译为“悬置”)、“本质直观”以及“面向事物本身”等。概言之,现象学是要一反西方思想传统中的形而上学及其重本质而轻现象的偏见,要从事物的现象去把握世界的根源。这种现象要靠人的意向性活动去获得,它是一种纯粹意识,是摒弃了心理主义并且将事物实体“悬置”起来了的“本质直观”。这种直观消融了物我,泯灭了主客体,从而呈现出事物的精神结构,或者说世界的本质。到头来,本质不能单独存在,也不是第一位的。映入人的视域的现象才是最要紧和最真实的,只有现象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本质。

      在现象学诸观念中,最具有审美意蕴也跟文学批评关系最近的,当是纯粹意识;由这一观念的涵义,即可看出现象学思想趋于审美的意向。对此,美国现象学史家施皮格伯格有过评析,他说:

      一般来说,现象学可以表征为这样一种哲学,它学习在其他人只看到不屑一顾的琐事的地方对奇迹感到惊奇并按照奇迹本身的样子来考察他们。但是,并不是所有这些奇迹都具有同等的重要性。对于胡塞尔来说,特别有一种奇迹超过所有其他奇迹,他称之为“奇迹之中的奇迹”,即“纯粹的自我和纯粹的意识”。[3]35

      审美意识起源于人心的觉醒,或由于熟悉事物的“陌生化”(形式主义),或由于超脱日常生活的“新感性”(西方马克思主义),可见审美活动与惊奇感以及由此产生的奇迹关系密切。纯粹意识既然是“奇迹之中的奇迹”,那就一定包含有审美的动因。而这能看作是现象学与美学及文学批评的深层的和必然的关联吗?

      二

      将现象学运用于批评实践,并因此而阐明现象学文学批评的观念和方法,最著名的批评家之一是乔治·布莱。他坚定地认为文学批评的功能就是恢复作品里所包孕着的作者意识;那是一种精神结构,需要读者用一种设身处地、毫无杂念的心境,也就是现象学所说的纯粹意识去加以体悟。这一点很重要,不仅关系到批评是否有效,更涉及作品的有无,因为依现象学的理论,事物之所以存在,是离不开人的观照的。所以布莱从文学本性的高度强调批评的作用,认为“在批评介入之前,作品在某种意义上是处于悬浮状态。作品等待着自己的批评家。它的最终命运取决于他,取决于他的理解”。[1]29具体而言,批评家的作用体现在“阅读行为”和读者意识;其目的都是要与作品里的那个“意识”合而为一。如布莱所说:“阅读行为(这是一切真正的批评思维的归宿)意味着两个意识的重合,即读者的意识和作者的意识的重合。”[1]3“读者意识,尤其是典型读者即批评家意识的特征是和与自己思想不同的另一种思想认同。”[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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