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厘头文化成了中国当代引人注目的一种文化现象。本文试图辨析中国当代文化中无厘头文化作为一种后现代文化现象的可能和事实,并从无厘头文化中“喜剧的笑”这一核心机制来阐明无厘头文化与后现代文化之间的内在关联,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分析无厘头文化是一种中国式的后现代,希望以此给众说纷纭的无厘头文化一个清晰的学术定位。 一、作为一种后现代文化现象的无厘头文化辨析 若说作为一种后现代文化现象的无厘头文化存在于当代中国,有人会表示怀疑,因为中国当代很多方面处在现代甚至前现代。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中国当代文化某一侧面或层面就不能处在后现代形态。若参考英国著名的文化批评家威廉斯对文化的理解,我们就会合理地解释无厘头文化与现代文化甚至前现代文化并存的可能和事实。按威廉斯的说法,文化是日常的,是一种整体的生活方式,文化生产由三个不同层面组成:一是主导的文化(the dominant),一是剩余的或衰落的文化(the residual),一是新兴的文化(the emergent)。若以此对照中国当代文化,在中国当代文化中,主导的文化是知识精英的文化,剩余的或衰落的文化是“五四”以前的文化,或者说是传统的文化,而新兴的文化有网络文化(网络文学、网络游戏、BBS、聊天室、短信文化)、图像文化、无厘头文化等。作为一种新兴文化现象的无厘头文化在当代文化中所占的比重并不是很大,甚至很少,所以往往被人们所忽略,再加上它是以反当代主导性的“现代”文化(当代的启蒙话语)的面目出现,招致很多人的贬斥,所以“无厘头”文化一直没有受到学界和思想界的重视,也没有得到系统地研究②,但它的出现正好说明了中国当代文化内部构成的复杂性和多层次性。 也许有人会把无厘头文化作为中国后现代文化的代表提出质疑,认为在中国后现代文化早就出现了,远的来说,在先秦时代庄子对儒家的解构精神和语言的狂欢化不就是吗?近的来说,鲁迅晚年所写的《故事新编》不是具有一种解构和嘲讽的精神吗?就庄子而言,他确实具有语言狂欢和解构一切、怀疑一切的精神,但我们要看到,论述现代还是后现代,它都是就整体状况而言,也就是说,在文化上的现代或后现代它的背后还必关联着与文化形态对应的经济、政治和科技的整体状况。庄子是在文化上有解构的精神,但当时先秦时代的经济、政治和科技整体上不是现代的。中国现代的产生是在鸦片战争后,当时中国因受外来列强侵略的刺激,提出了要全面富国强民的计划,所以在鸦片战争后中国各个领域都想实现现代化:科技经济上,有洋务运动到改革开放初提出的“科学是第一生产力”直至近年提出的市场经济;文化上有五四新文化运动、文化大革命,政治上有戊戌变法、三民主义,文学上有现代白话文写作,如此等等。所以,现代、后现代虽然首先表现为一种价值观和对世界的态度,但同时它是跟具体的历史语境、具体时空联系在一起的。至于鲁迅,确实在他的思想里具有后现代的某些因素,他对启蒙的怀疑和绝望至少说明了他对现代“启蒙”话语持怀疑和谨慎态度,但说到底,鲁迅本质上是一个启蒙主义者,他身上有很浓的英雄情结,他对社会和历史的发展最终还抱着美好希望。尤其要说明的是,在鲁迅那个时代,中国社会的现代进程刚开始启动,绝大多数人都对启蒙话语持肯定态度并对未来设定的新天新地抱着自信态度,像鲁迅这样先知先觉对其持怀疑和警惕态度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在当时现代进程刚开始启动、现代化进程所暴露的问题也不彻底完全的情况下,要想形成一股对现代进程的一切进行质疑和解构的文化现象和文化思潮是很难的,所以,只有到了上世纪90年代以后,中国社会和思想界在现代化进程中经历了启蒙、进步、乌托邦等虚幻和破灭后,在经历了权威的绝对化和革命的一元论所带来的精神戕害后,中国社会首先在文学界内掀起了解构传统和颠覆权威的行动,以先锋小说对“元叙事”的消解以及以王朔为代表的对革命语言的戏谑和解构开辟了这一文化的先河。这是一个启蒙话语和政治话语开始遭严重质疑的时期,而以周星驰为代表的无厘头文化正好出现在那个时期,并成了那个时期中国式后现代文化的代表。 二、无厘头文化中“喜剧的笑”与后现代文体因素 在无厘头文化中,幽默和搞笑是习以为常的事。“无厘头”本是广东佛山俗语,说一个人看起来做事离谱儿,说话没边儿,实际上却有他自己的道理。这个词本身就含有搞笑、不遵守常规意思。无厘头文化的代表周星驰系列电影也是以此为核心。周星驰说:“思想在电影里很重要,但是故意去显示自己的思想就很没有必要了。我拍片子当然第一是要给人看,要使人看完了笑。”周星驰也以此搞笑而闻名于娱乐圈,由此博得年轻人尤其比较前卫、开放的年轻人喜欢。 随着周星驰电影出现的无厘头形象、不着边际的故作深沉和令人发笑的大话,无厘头语言几乎风靡了中国年轻一代。无厘头语言现在已经成为我国青年人的网络语言,它不仅含有周星驰《大话西游》的大话搞笑,还揉入了讽刺、幽默、反讽、自嘲、无奈等众多的元素,上至天下大事,下至身边的鸡零狗碎,无不抱着搞笑的态度。呈现出当今年轻人对于一切既有事物的怀疑和否定、对于一切权威和常规的解构,以及对于生活现实的无奈和自嘲。 确实,笑本身的含混性为无厘头文化接近后现代文化提供了机会和方便。因为笑的含混性允许它自己发挥多种作用,跨越高级文化和低级文化的界限,吸引着各类的观众,并且被多方解释,这也使无厘头文化与后现代文化具有了某些相似性,如在周星驰的《大话西游》中,我们既看到了电影中民间文化的俚语、俗语以及狂欢化的动作,也看到了大众文化的商业精心包装,同时影片中也包含了催人泪下的爱情高雅主题。 在众多笑的形式中,真正让无厘头文化成为中国式后现代式文化形态的不是那种“机智的笑”。“机智的笑”往往属于上层社会,上层社会的机智的笑显示出了它的作用,那就是保存了本阶级的规范——礼貌地提醒那些逾越了规范的人。上层社会的“机智的笑”是让自己处在温文尔雅和轻松自如的心理状态,这种心理状态能在任何情形下作出幽默机智的反映,而且帮助人在指责别人时也不失礼貌。这种机智的玩笑往往发生在本阶层内部,有助于加强成员之间的团结。这种笑更多来自于主体自身的优越,一个人这样笑主要是试图控制对话者或者笑着面对他的人,他因着自身地位的优越所以在笑的人面前有一种优越感。无厘头文化中的“笑”不属那一种或者说主要不表现那一种。 无厘头文化中的笑主要是“喜剧的笑”和“幽默的笑”。以周星驰电影为例,周星驰电影中有幽默的笑,这种笑来自于底层社会小人物对自身的创伤和境遇的自嘲,如电影《喜剧之王》中的伊仇天、《破坏之王》中的何金银。弗洛伊德认为,“幽默具有某种释放性的东西,但是它也有些庄严和高尚的东西,这是另外两条从智力活动中获得快乐的途径所缺少的。这个庄严,显然在于自恋的胜利之中,在于自我无懈可击的胜利主张之中。自我决不因为现实的挑衅而烦恼,不愿使自己屈服于痛苦,自我坚信它不会被外部世界施加的创伤所影响;实际上,它表明这些创伤仅仅是它获得快乐的机会。这最后一个特征是幽默的最基本的要素。”③ 所以,在以周星驰为代表的喜剧电影中,这一“幽默的笑”最能击中观众内心的最软弱和柔弱处,因为作为普通人的观众,他自身的内心创伤和境遇很多方面跟电影中的小人物相似。独立电影导演贾樟柯就认为,无厘头关注的是小人物,他们在现实生活中面对的是艰难与困境,而无厘头喜剧就是一种自嘲和自我安慰的感觉。要生活下去,不能伤感下去,这是他们的挣扎和自我拯救,这也是他们在无奈感与无力感里唯一能做的事情。他们需要在无奈的人生中寻找一种积极快乐的动力。确实,日常生活中“幽默的笑”能缓和他们生存的痛苦,尤其在一个悲剧像家常便饭一样确确实实发生的环境里,幽默对于普通人的健康是很重要的。也只有在这样幽默的笑中,一个人才能对不幸所造成的悲剧保持良好、严肃的知觉。《喜剧之王》中伊天仇、《破坏之王》中何金银的生活境遇以及他们面对人生窘境时“幽默的笑”的态度说明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