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乐性的“越界”与当代文艺学

作 者:

作者简介:
马大康,温州大学。

原文出处:
文艺争鸣:理论评论版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6 年 07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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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中国的人文学者是以喜剧形式完成他的精神悲剧的。其中,颇为热闹的有两幕:一是北方的北大聘请金庸为教授;二是南方的浙大聘请金庸为人文学院院长。金庸两次出场都引起了人文学界的骚动,终于令他们从“启蒙救世”的梦幻中醒来,认清了自己“在宇宙中的位置”。

      “五四”时期,北大首倡新文化、新文学,力拒古典的贵族文学和媚世的通俗文学,把通俗文学视为打击对象。历尽百年风雨后,时过境迁,如今又将通俗文学恭请回大学讲坛,这似乎颇具讽刺意味,给了端新文学饭碗的文人学士一个反击,但是,毕竟还可以解释为学者应有海纳百川的胸襟,勇于纠正年轻气盛时的“过激”行为。新浙大成立伊始,就打出向海内外延聘名家为院长的广告,其“标准”不仅要学问精湛,还要有社会知名度。学问是在肚子里的,难以丈量;知名度则声名在外,凭感觉就可知晓。人文学者往往蜗居书斋,即便成就如“词学泰斗”夏承焘,也仅为学界所知,远不能做到家喻户晓。因此,唯一的人选便历史地落在连小学生都熟悉、喜爱的通俗文学作家金庸身上。浙大之举不再是“要不要接纳通俗文学”的问题,而是为通俗文学冠以“长”,赋予“权”,请它为人文学科作规划,指方向,为人文学者的研究下达任务。浙大的目标是创“世界品牌”的大学,既然是“品牌”,就得跟创商业品牌一个路数。做商品广告不是论时计价?不是要算收视率的账?社会知名度就是“收视率”,就是包赢不赔的商业广告!于是,学者们惟有退避三舍,而非金庸莫属了。

      通俗文学是依赖于市场的。当年,鲁迅、周作人、茅盾们口诛笔伐,通俗文学照样大行其道,只不过以卑微的姿态在市民间流行。一旦遇上计划经济这根绳索,它才算断气。可是,在新时期市场经济下,通俗文学不仅复活了,而且迅即走向繁荣。它不再像当初那般缺乏自尊自信,而是昂首傲视,以富于刺激、诱惑的装扮,自在自如地占据了图书超市的显赫位置,睥睨种种“先锋”们形单影只的可怜相。图书超市毕竟是市场,学者们仍可躲进校园,钻入书斋,不闻窗外事。但是,当校园这个“学术的圣殿”也被市场化,也要用市场的规则来衡量人文学者,这对于他们,无异于被刨了宅基,挖了祖坟,成了“失土农民”。作为秀才,物质财富本不属于他们,如今精神财富也将不属于他们,他们再不能以“精神贵族”自慰了。因此,浙大此举,就不仅是广告,还是象征。它意味着人文学者坚守的古堡已经陷落,人文学者将不得不做出选择:投降或者消亡。它宣告:市场规则不仅仅属于市场,它占领了一切领域,将把一切夷平。整个社会又面临“价值重估”,不过,这回的“主人”不再是新文化、新思想的倡导者,而是“商业意识形态”。

      在《“艺术的终结”还是“历史的终结”?》一文中,詹姆逊提出了“去差异化”:

      经济逐渐与文化重叠:每一件事情,包括商品生产和高水准的投机金融都成为文化的了;而文化也同样深深地被经济定位。①

      詹姆逊所说的“去差异化”,其实质就是商品化。借助现代科技,商品经济以其巨大的穿透力,渗入一切领域,把商品经济自身的规律强加于各领域,主宰了各领域,这也就从根本上抹平了各种差异。市场,它用不着“争论”,更用不着“宣传灌输”,它只要运作,一个钱一个钱地默默数着,串成串,就把整个社会给套上了,勒紧了,把一切“差异”给窒息了。当然,文化艺术也反过来为经济涂抹上妖艳的色彩,让商品以更诱人的形象出现在人们眼前(包括商品生产方式、营销方式、消费方式的审美化),在不知不觉间就把商业意识形态连带卖给了人们。在市场冷漠的铁律面前,任何矜持都是虚伪的,任何独立都是软弱的。纯文学不得不向通俗文学献媚,精英文化不得不投靠大众文化,文学、艺术于是变着法门,涎皮赖脸地进入广告、新闻、旅游、休闲和日常生活,文学与非文学的界限消失了,艺术与非艺术的界限消失了。

      一旦文学与非文学、艺术与非艺术边界丧失,独立的研究对象已不复存在,文艺学似乎该走向终结了。文学、艺术都化入了大一统的市场之中,化入了大众文化之中,文艺学向文化研究转移似乎大局已定。

      然而,边界消失并非文学艺术及其因素消失。人是多维度的存在,需要多维度的参与,尽管文学艺术与其他领域相互渗透,尽管文学艺术的形态和活动方式正在发生变化,却仍然存在着,生长着,仍然为人的生存和发展所需要。用漫无边际的文化研究取代文艺学,就无法进行深入的探讨。同样,文艺学如果不拓展自己的边界,固守原有的阵地,也将失去对现实的发言权,最终将因研究对象萎缩而衰亡。重建文艺学已经是一个不容回避的问题。

      (二)

      纯文学、纯艺术的衰落,通俗文学、大众文化的繁荣已是不争的事实,文艺学不能不正视这一现实,更不能一厢情愿地试图压制通俗文学、大众文化以维持纯文学、纯艺术,而应该根据变化了的对象,调整自己的理论范式;也不是要把对象强行纳入固定的理论框架,而是应该让理论适应现实,适应变化着的研究对象。

      在此,首先就碰到如何界定研究对象的问题。由于纯文学、纯艺术与通俗文学、大众文化的界限日趋模糊,文学艺术与非文学艺术的界限日趋模糊,文艺学的研究对象就变得难以确定了。

      任何学科一旦失去相对确定的研究对象,或者说研究的核心问题,它就无法存活。当然,人们可以说,现在不正流行“超学科”、“反学科”么?事实上,“超学科”、“反学科”正立足于“学科”的基础上,是因为传统的学科固守凝固不变的学科边界,是因为学科边界本身就把错杂绵延的现实存在人为地作了划分,将存在于边缘地带、交接地带、边界之外的极其丰富多彩的现象忽略了,抛弃了,随着认识的深入,于是,突破学科边界,“超学科”,“反学科”,就成了学科发展的自然要求。但是,理论需要不断地积累,它自身就是一个过程,失去相对确定的对象,失去积累的过程,任何研究都无法深化。因此,学科发展就体现为:确定边界,突破边界,重立边界的辩证运动过程。文艺学也同样,在新的境遇中,它应该超越传统的既成疆域,重新确定新的研究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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