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渗与回环:政治文化视角下的文学与政治关系

作 者:

作者简介:
余晓明,苏州大学文学院博士后、江苏警官学院副教授。(江苏 苏州 215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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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

文学与政治互相渗透,构成了生态学的协同演进关系。文学通过叙事的方式对政治合法性进行原初建构。文学经由文化政治为精英和普通公民的政治行为提供了剧本,而国家权力对文学的介入的主要策略是对文学的经典化过程的干预。但是,文学“元叙事”对言说的质疑,又构成了对意识形态的解神秘化。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6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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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该从“账面”与真实两个方面分别论述文学与政治的关系。我们先来从“账面”的关系说起。长期以来,文学和政治是“熟悉的陌生人”,都自以为对对方知根知底,但实际上误解重重。文学家往往把政治当作运用权利对自己进行压制的怪兽(利维坦),忘记了文学与政治的种种玄妙的渊源关系。政治家又往往拒斥文学的复杂性,总想把文学简化为工具(传声筒),或者变为建构自身的砖瓦,或者作为解构他人的弓弩。文学家和政治家实际上在进行一种“平行游戏”(注:平行游戏指儿童游戏时靠得很近,但并不一起游戏,每个儿童的游戏都互相独立。见[美]詹姆斯·卢格:《人生发展心理学》,学林出版社,1996年版,第365页。)。

      但是,在实践中,二者的关系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政治不是文学的简单目的,文学也不总是处于被钳制的地位。文学促进了政治的多向度发展,政治的发展也为文学的多样性提供了空间。在“符号秩序”的生产和流通中,文学与政治有良好的合作关系,各自都是对方重要的“贸易伙伴”。套用福柯的话,我们也许可以说:

      在文学中,有什么不是对罗马的赞扬?

      在文学中,有什么不是对革命的召唤或恐惧?(注:福柯指出:“权利问题不可能再与奴役、解脱和解放的问题分开。佩特拉尔格曾思考:“在历史中有什么不是对罗马的颂扬”那么我们思考:“在历史中,有什么不是对革命的召唤或恐惧?”见福柯:《必须保卫社会》,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75页。)

      文学与政治互相渗透,互相缠绕,互相影响,构成了生态学的协同演进关系。

      一 叙事——文学对政治合法性的建构方式

      利奥塔把科学与其他各种知识都归结为叙事:“科学希望它的陈述是真理,但是它没有将其真理的合法性诉诸它自身。”(注:转引自姚大志:《现代之后:20世纪晚期西方哲学》,东方出版社,2000年版,第237页。) 政治也是如此。而叙事的功能恰恰在于提供了人类所有知识的原初合法性。利奥塔说:

      叙事(如神话、传奇或寓言)讲述了某些英雄的故事,这些英雄的业绩直接赋予故事发生时的社会机构以合法性,而间接地牵涉到现存社会的机构的合法性。“叙事”通过故事的讲述提出了一些评价事物的标准,根据这些标准,人们能够知道什么事情是可以做的,什么事情是不可以做的。(注:Lyotard,Jean-Francis,The Postmodern Condition:A Report on Knowledge.Translated by Geoff Bennington&Brian Massumi.Minneapolis: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1984,p.xxiii.转引自姚大志:《现代之后:20世纪晚期西方哲学》,东方出版社,2000年版,第234页。)

      文学是最基本最主要的叙事形式,例如利奥塔在上文中列举的神话、传奇或寓言都属于今天知识类型划分中的文学的范畴,因此,叙事的功能可以看作文学对政治合法性的建构中所起的“上行作用”。

      一切政治家所“耿耿于怀”的,总是大众对其政权是否有认同情感。人心向背,是一切国家、政府和统治秩序的存亡之本。“是故先王慎所以感之者,故礼以道其老,乐以和其声,政以一其行,刑以防其奸政,其极一也。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也”(《礼记正义》卷三十七)。礼乐“同民心”方可出政刑之“治道”。

      中国有“盛世修史”之说,而修史就是通过对以往的社会实践、尤其是政治实践进行叙事,建立政治合法性的工程之一。根据新历史主义的观点,叙事决不是完全客观的记述,它是历史学家根据自己的理解,对历史重新编织的过程,它是通过讲述的权力试图建立新的秩序的重要途经。在中国,《史记》以来的历史著作的编纂表明,修史甚至已经成了中国人的集体无意识。文学也加入了这种大合唱。洪子诚指出:50年代开始,就有“革命历史题材”小说的概念出现。……以对历史“本质”的规范化叙述,新的社会的真理性作出证明,以具象的方式,推动对历史的既定叙述的合法化,也为处于社会转折期中的民众,提供生活准则和思想依据——是这些小说的主要目的。(注:洪子诚:《中国当代文学史》,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06、107页。)

      洪子诚教授在复述黄子平《革命历史小说》中有关“革命历史小说”的观点时说:“他指出,我们在过去评论文革时,认为权力往往压抑真相,创造弥天大谎,实际上不完全是这样,事情可能要复杂得多。‘权力’并不害怕、回避‘真实’,而是非常需要‘真实’这种东西;收集、控制‘全部真实’,然后加以分配、流通、消费和‘再生产’。当代叙述的秘密不在于凭借‘弥天大谎’,而在于界定‘真实’的标准,对‘真实’的组织编排,以及分配享受‘真实’的等级。”(注:洪子诚:《问题与方法——中国当代文学史研究讲稿》,三联书店,2000年版,第61页。)之所以把历史与小说这两种现代知识论中完全不同的类型混为一谈,根本的原因不仅在于真实更在于政治的合法性,因为,小说一般是以虚构为特征的,推导到“真实”还需要一些迂回曲折的勾连。当政治转换为叙事的时候,它就会弥散为在人们的信仰和观念、行为与习惯中的“流动的秩序”,变得亲近而温和甚至优美起来。

      所以,可以想象,如果没有《保卫延安》、《红日》、《林海雪原》、《红旗谱》、《青春之歌》、《三家巷》、《红岩》等长篇小说,已经发生的中国当代史可能会是另外一种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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