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葛兰西思想的当代效应中,其霸权理论最为人们所关注。虽然葛兰西自认为这是对列宁思想的发挥,但学者们认为,这个概念实际上是葛兰西的独创(注:Bobbio从两个方面分析了葛兰西与列宁的差别:第一,在列宁那里,力量是基本的和决定的,而在葛兰西那里,力量从属于领导权;第二,葛兰西那里领导权优先于力量,而在列宁那里则相反。Bobbio是从关于马基雅维利的笔记中得出这个看法的,他认为在这些笔记中,葛兰西从两个意义上来研究现代政党,一是从集体意识层面(即政治领导权)来研究,一是“道德和知识改革”(文化领导权)层面来研究。列宁的领导权概念更强调政治领导权,而在葛兰西那里,更强调文化领导权,这是葛兰西最具创造性的地方。See,Norberto Bobbio,' Gramsci and the conception of civil society' ,in Gramsci and Marxist theory,ed.By Chautal Mouffe,London,1979,p.38-39.),有的学者甚至认为,霸权理论是葛兰西对二十世纪马克思主义思想的最重要贡献(注:Thomas R.Bates:' Gramsci and the theory of hegemony' ,in Antonio Gramsci:Critical Assessments of Leading Political Philosophers( Ⅱ) ,ed.By James Martin,p.245。),葛兰西首先就是一位“霸权理论家”。(注:Massimo Salvadori,' Gramsci and the PCI:Two Conceptions of Hegemony' ,in Gramsci and Marxist Theory,ed.By Chantal Mouffe,London,1979,p.237。)在过去的研究中,占主导倾向的观点是:葛兰西的霸权理论与市民社会理论是一致的,关心的是民主的建构,解决的是文化领导权问题。Bobbio、Bates以及Mouffe和Laclau等都是在这个意义上进行分析的。这个思路有其针对性,针对的是极权主义政治,强调葛兰西哲学本身的批判性。但这里的问题在于,这些研究者的解释更多是从现代语境出发的,即随着组织化资本主义社会向后组织化资本主义社会的转变,国家的作用开始下降,这时文化霸权体现出显性的作用,特别是墨菲与拉克劳,更是从当代边缘性知识分子的激进批判活动中来理解霸权概念,霸权在这里变成了一种政治话语的连接模式。这个解释虽然对葛兰西霸权理论做了重要发挥,并使之成为后现代语境中激进民主策略的基础,但同时使葛兰西的霸权概念简单化了。在葛兰西那里,霸权是一个较为复杂的概念,它既指经济上的霸权,更指政治与文化上的霸权,而在其内在逻辑建构上,又强调以工人阶级为中心的集体意志的整合,具有总体化的意味。在这多重维度中,只是强调霸权的某一个方面,对于理解葛兰西来说,都是不够的。 一、霸权概念的理论渊源 国内学界通用的霸权(hegemony)概念,是对葛兰西所用的意大利语dirìgere及与此词相关的词的英译,这些相关的词包括其名词形式direzióne,以及形容词形式diritto。Dirìgere是动词,有着“把……引向”、“向……讲话”、“领导、指挥”的含义,形容词diritto有“直接的”、“公正的”的含义,作为名词的direzióne则包括着上述的各种含义,与统治(dominazióne,或译为控制、支配)相对应,英语界将之译为领导权(leadership)。在葛兰西的著作中,有时他将direzióne与egemonìa替换使用,egemonìa在意大利语中是“霸权”的名词形式,葛兰西有时将egemonìa看作是dominazióne与direzióne的加和,这就使意义扩大化了,这才是英译名霸权概念所表达的意思。(注:关于领导权概念的讨论,本文借鉴了《狱中札记》英译者的考证成果。See,Antonio Gramsci,Selections from the Prison Notebooks,p.55.) 在葛兰西看来,霸权这个概念来自于列宁。如《狱中札记》中谈到哲学与政治的关系时,葛兰西从实践哲学的立场出发认为,哲学必须是政治的,这构成了实践哲学的重要特征。“一切都是政治,甚至哲学或各种各样的哲学也是如此,哲学是行动中的历史,即生活本身。在这个意义上,人们可以解释德国无产阶级是德国古典哲学的继承人这一命题,人们也由此可以断言,伊里奇(即列宁——笔者注)开创的霸权的理论化与现实化,也是一个伟大的‘形而上学’事件。”(注:Antonio Gramsci,Selections from the Prison Notebooks,ed.and trans.By Quintin Hoare and Geoffrey Nowell Smith,London,1971.p.357.)很显然,葛兰西将霸权这个概念看作是列宁开创的。当然,在列宁那里,更多讲的是“霸权”的“领导权”内含。 在列宁那里,领导权这一思想的出现,是同反对经济主义的斗争相关联的,其核心内容是以合乎无产阶级革命所需要的政治意识,实现对无产阶级的政治领导,并以无产阶级为核心,在阶级联盟中实现无产阶级对其他阶级的革命领导权。在俄国的革命过程中,出现了各种非无产阶级的斗争策略,这主要体现为自发主义、工团主义、非妥协的左派等。自发主义和工团主义,盲目崇拜工人阶级的革命热情,将革命意识仅仅局限于工人的经济斗争层面,虽然提出了“赋予经济斗争本身以政治性质”这样的口号,但这只是局限于工会斗争,从而只能将工人的革命热情停留在工联主义水平上,列宁认为这种思想同恐怖主义具有同质性。针对这种工联主义,列宁认为:“工人本来也不可能有社会民主主义的意识。这种意识只能从外面灌输进去。各国的历史都证明:工人阶级单靠自己本身的力量,只能形成工联主义的意识……”(注:列宁:《怎么办?》,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第30页。)革命所需要的“阶级政治意识只能从外面灌输给工人,即只能从经济斗争范围外面,从工人同厂主的关系范围灌输给工人。”(注:列宁:《怎么办?》,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第75页。)针对左派反对“妥协”的思想,列宁也进行了批判,指出不能简单地反对妥协,如果妥协是为了更好的前进,妥协就是必要的,因此左派反对进入到合法议会的斗争,在无产阶级准备力量的时候就是错误,这会使社会民主党人失去争取议会中反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成员的机会。(注:参阅列宁:《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左派”幼稚病》第四章“布尔什维主义是在反对工人运动内部哪些敌人的斗争中成长、壮大和得到锻炼的?”,人民出版社1964年版。)这实际上是一个以无产阶级意志为主导的阶级联盟的问题。比如列宁认为,在当时的俄国,要取得无产阶级革命的胜利,在一定阶段如争取民主共和国的过程中,同农民联盟就是必要的,这也是无产阶级获得领导权的重要内容。(注:参阅列宁:《社会民主党在民主革命中的两种策略》,第60-70页,人民出版社1964年版。)列宁关于政治领导权的论述,构成了葛兰西思想的重要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