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纪的文学使命:修补精神圈

作 者:

作者简介:
鲁枢元,苏州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江苏 苏州 215021)

原文出处:
深圳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地球已经进入“人类纪”,“人类纪”远不仅是一个地质科学概念,同时也是一个跨越了人与自然的多学科的概念,一个全体地球人类都不得不密切关注的整体性概念。从这个意义上说,“人类纪”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全球化”,一种充盈着生态学意味的“全球化”。而“精神圈”的存在则是“人类纪”的重要表征。人类在酿造了地球生物圈的种种危机的同时,也给地球的精神圈遗留下种种偏执和扭曲、空洞和裂隙。修补地球破碎的“精神圈”,是文学艺术在人类纪的神圣使命。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5 年 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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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球化,还是“人类纪”

      “全球化”在日裔美国学者弗朗西斯·福山那里得到了最典型的表述:全球化就是由高新科技支撑下的跨国资本对全球市场的占领,就是美国式的价值观念、美国式的生活方式、美国式的社会制度向全球的扩张,其中包括经济的一体化与文化的普适化。资本主义成了“最终的规范创造者”,成了“现代社会中最后一支教化力量”[1]。这显然是一种充满了霸权与暴力气息的“全球化”。这样的全球化实际上是美国“化”全球,是“全球美国化”,它因此引起了全球性的强烈争议是必然的。

      最近,一个扩及全球的新的提法在国际学术界浮现出来,那就是“人类纪”。做出这一判断的是两位科学家:一位是诺贝尔奖得主鲍尔·克鲁岑(Paul Crutzen),一位是地壳与生物圈研究国际计划领导人、兼国际全球环境变化人文因素计划(IHDP)执行主任威尔·史蒂芬(Will Steffen)。在他们看来,先前人们一直认为我们生活的这个地质时期应称为“全新世”,这个地质时期是约1万年前最近一个冰川期结束后来临的。但是,自工业革命以来,人类对于自然环境的影响力已经超过了大自然本身的活动力量,人类正在快速地改变着这个星球的物理、化学和生物特征。“人类纪”与人类社会发展初期平静的日子有着根本性的区别,如今人类面临的将是人类自己引发的全球性环境动荡。最为显著的表征就是全球气候出现的急剧变化,来自美国国防部的一项秘密报告甚至声称,20年后因气候变化给人类社会带来的威胁将远远超过所谓的“恐怖主义”。号称全球无敌的美利坚军事实力,在全球性的生态灾难面前将一筹莫展,美国人不久前制作的一部大型影片《后天》,便以生动的画面呈现出这一局面。

      “人类纪”,与以往人们所熟知的“寒武纪”、“泥盆纪”、“侏罗纪”、“白垩纪”……相比,本该是一个地质学的术语,然而在今天,“人类纪”已经涵盖了地球上人类社会与自然环境交互关联的各个方面,包容了地球上不同国家、不同种族共同面对的经济、政治、安全、教育、文化、信仰的全部问题。这就是说,“人类纪”中人类的每一项重大活动,都将引发全球环境与国际社会的剧烈震荡。“人类纪”已经远不仅是一个地质科学概念,同时也成了一个人文学科概念,一个跨越了人与自然的多学科的概念,一个全体地球人类都必须密切关注的整体性概念。

      从这个意义上说,“人类纪”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全球化”,一种充盈着浓郁生态学意味的“全球化”,一种全体地球人类都必须平等面对的“全球化”,一种对于全球各个民族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全球化”。我认为,应当以“人类纪”的冷静思考取代“全球化”的狂热宣传。

      地球“精神圈”的碎裂

      “人类纪”与以往的“寒武纪”、“侏罗纪”、“白垩纪”之所以截然不同,就是人类做了这个地质时代的主体。“人”与以往的“三叶虫”、“恐龙”、“剑齿象”的不同,就在于人类拥有自觉的意识亦即独立的精神。人类发展至今,“人类的精神”已经对地球生态系统施加了巨大影响,并且继续施加更大的影响。尤其是近300年来,人类的精神已经渐渐成为地球生态系统中一个几乎占据主导地位的决定性因素,在构成地球生态系统的“岩石圈”、“水圈”、“大气圈”、“生物圈”之上,实际上已经构成一个“精神圈”。

      法国思想家D·D·夏尔丹则曾经使用过“精神圈”这一概念。他说,地球上“除了生物圈外,还有一个通过综合产生意识的精神圈”[2]。“系统论之父”F·贝塔朗菲虽然没有直接提出“精神圈”的概念,实际上他已经把人类独自拥有的“语言—符号系统”看作地球生态系统中一个至关重要的层面,一个高踞于生物圈之上的精神层面[3]。人类在地球上谋得统治地位,人类社会在地球生物圈内取得超越一切生物种群的发展,凭借的就是它所独自拥有的“精神圈”。

      我在1996年《学术月刊》发表的一篇文章中曾论及地球生态系统中的“精神圈”:生态学家们(包括社会生态学家)喜欢用“多层同心圆”的系统模式描摹地球上的生态景观,认为在这个独一无二、美丽奇妙的天体上是可以划分出许多层“圈”的,有“物理圈”、“生物圈”、“技术圈”、“社会圈”等。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圈”了呢?

      也许,在地球之上,在人类社会的政治经济生活的上空,还悬浮着一个“圈”,一个以人的思维、判断、理想、信仰、感悟、想象、友爱、同情、意向、憧憬为内涵的“圈”。这个虚悬着的“圈”,该是地球生态系统中的“精神圈”[4]。

      当时我就坚信,无论是对于现在的地球,或是现在的人类,这个“圈”都决不是无足轻重的。现在看来,我们这个时代之所以被命名为“人类纪”,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威力强大的“精神圈”。

      较之其他生物,人类的优越和幸运在于它拥有地球的“精神圈”,然而,人类社会如今面临的种种足以致人于死地的生态困境,也正是由于人类自己营造的这个“精神圈”出了问题。这个“精神圈”,实际上也就是我们人类自己内在的“生物圈”,是人类的“生死线”。

      一如贝塔朗菲指出的:人类社会中的许多麻烦、许多失控、许多灾难、许多困境,很少与人的“自然天性”相关,更多的则是由于人类精神层面中“符号系统”的紊乱与迷失引发的,“我们已经征服了世界,但是却在征途的某个地方失去了灵魂。”[3]伟大而又质朴的当代“圣人”A·史怀泽说:“我们的灾难在于:它的物质发展过分地超过了它的精神的发展。它们之间的平衡被破坏了”,“在不可缺少强有力的精神文化的地方,我们则荒废了它。”[5]当下,这种状况仍在进一步恶化着:人们不仅在“征服”的过程中失去了“灵魂”,甚至“灵魂”也已经被“征服欲”所充斥;不仅在发展“物质”的过程中丢失了“灵魂”,“灵魂”也已经被“物质欲”整个淤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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