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放松”的基本哲学内涵 在否定主义哲学中,所有“本体性否定”的“对象”,都属于“生存世界”。“生存世界”是以循环、延续、本能性和非人为性为其特点的,并渗透在人的自然性生存和文化性生存这两种类型和模式中。人类在“生存世界”的基本生活准则,便是“放松”,而不是用各种“应该”的语言,制造各种非自然性的生活。或者说,“放松”就是当代性的生存道德之体现。 在自然性生存世界中,“放松”首先具有“顺其自然”的意思,并要求着人类的自然性生活,像自然万象那样呈现出千姿百态的、丰富的天然可能性。当自然界既有风暴般的“冲突”、也有湖泊般的“宁静”,既有水往低处流的“朴拙”、也有鸟往高处飞的“激昂”,既有动物族类相残的“冷酷”、也有母子之间爱抚的“温暖”,既有“猴子称霸王”的不平等、也有私有制出现之前的原始“平等”的时候,“顺其自然”就包涵着由上述各种可能性引导的、使人类的生活显示出复杂性、有机性、不应该由任何人为性去制约的意思,并反衬出迄今为止中西方各种“自然观”的“人为性局限”。这意味着,“放松”对“顺其自然”的理解,已经既不等同于道家哲学的“简朴”,也不等同于儒家哲学的血缘性“亲和”;既不等同于卢梭意义上的“平等、无奴役”的自然观,也不等同于张炜笔下的由“小草和柔弱的动物”组成的自然世界——因为这些“自然观”,均是用一种各取所需的态度、对“自然”的“某一方面”的理解,而不是用放松的、宽容的态度去拥抱自然界的全部可能性。其结果,也就破坏了自然的丰富性,“不放松”地对待了自然。比如,人群像群落一样,既有柔弱的人,也有强健的人,而柔弱或强健的人也各自有柔弱和强健的一面,柔弱和强健也都有其可爱的资质,或在某些时候能转化为审美符号,“柔克刚”或“刚克柔”的现象也无时不在发生。顺其自然地对待、认同这一切,就是合理的、健康的。当我们既不能像道家文化那样推崇“柔弱”,贬低“强健”,也不能像西方进化论那样,推崇“强健”,贬低“柔弱”的时候,我们就是在说:人类的“霸权现象”和似乎成立的“落后现象”,其实都是人类破坏自然、以人为性的、不完整的自然性标准来衡量世界的结果。虽然这些标准都是对自然界某一方面内容的提取,我们不能简单地说“不自然”,但由于“自然”并不等于“某一种自然”,“自然”就是在许多种事物、多种形态之间自由地穿行的意思,那么我们就不好说崇尚“强健”是掌握自然的精髓,也不好说肯定“柔弱”才是掌握自然的精髓。因此,当古谚说“老虎吃鸡,鸡吃虫,虫吃棍子,棍子打老虎”时,一方面阐述的是循环论的道理,另一方面则说明:任何事物都是在“强健—柔弱”之间运行生存的。不仅推崇“优胜劣败”是肤浅的,而且推崇“以柔克刚”同样是肤浅的。“放松”地生活其间,就是说该柔则柔,该刚则刚,什么时候该什么时候不该,全凭自己的生存感受,而不是凭“应该”的意识。 以此类推,当我们说“放松”地对待自己的“欲望”的时候,就是说“欲望”在根本上说来,也像自然界万事万物那样丰富的、无序的。欲望之间并无价值的差异,也没有一个此欲望好、彼欲望不好的道德性划分。一个人喜欢这种欲望的满足,另一个人喜欢另一种欲望的满足,还有一个人喜欢多种欲望的满足,本质上都是无可厚非的。因此,说一个人或好吃、或好穿、或好玩、或好色,或什么都好,其实也都不应该是贬义词,而是“趣味无争辩”意义上的“自然而然的事情”。当我们说一个人“好吃懒做”,其实也不是指其人不应该“好吃懒做”,而是指不能成天“好吃懒做”,不能总是“好吃懒做”,总还应该有点其它欲望,或做一点超越欲望的事。但“应该做点其它什么”,并不是建立在对“好吃懒做”的“克服”和“鄙视”基础上,而是建立在人生的丰富性、或人生必须还应该有另一个世界的基础上,属于与“存在”相关的问题。这样,将“克服”“好吃懒做”改变为“不满足”“好吃懒做”,便成为“本体性否定”的基本规范。这个规范,便是对“好吃懒做”的宽容。就人的生存世界和欲望世界来说,每个人在求舒服的意义上都是喜欢“懒做”的,也都是喜欢吃或吃好的的,因此这根本不应该牵涉到人格问题。甚至可以说,人类的求发展的过程,某种程度上便是“好吃懒做”驱使的。在文化的意义上,由于人类自己的创造成果(好吃生食因为火的发明而改为吃熟食,一般的熟食又因为菜谱的发现而改为美食)堆积如山,“放松”就不仅意味着要满足人吃饱的欲望,而且还应满足人进一步吃好的欲望,在吃好的前提下,还应该满足人不断变化吃的花样的欲望……如此一来,人的文化生活才能呈现自然界丰富的形态。因为各种文化“果实”摆在那里,就如自然界各种“果树”生长在那里一样,我们怎能禁止动物们去采摘呢?传统哲学将此解释为人的贪婪而赋予贬意,道家哲学要人过得“简朴”来制止欲望的生长,但在“本体性否定”中,它们因为赋予“放松”的含义而具有健康的意味。“顺其自然”的本义即在此。在这一点上,我们甚至可以说,物质文明的过程,便是人的欲望不断延伸的过程,本身不应该用存在主义哲学进行指责,也不应该用传统道德进行指责,更应该与利益追逐和沉湎欲望区别开来。这意思是说,一个骑自行车的人羡慕开汽车的人,这种欲望是正常的,也是健康的;但是一个人如果成天想着的就是怎么弄到汽车,弄到汽车后成天把玩汽车,这就是追逐和沉湎。这就导致为一种事物所累而没有“放松”自己。因此“放松”在价值观上,就是不排斥对任何一种事物的体验,也不受任何事物所累的意思,“放松”就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动态的、欲望逐步递进的过程。它听凭身心感受的驱使,它的无目的性便成之为丰富性,它的无所驻留性便成之为健康性。至于现代人的心灵和精神空虚问题,并不直接由人不断满足自己的利益和欲望而导致,而是由于人们还停留在传统的、中心化的价值依托方式上而导致。由于欲望满足和不满足的人,都会有心灵空虚的问题(大款和下岗工人都有一个当代性心灵空虚之问题),这就使得心灵空虚问题,与欲望实现的程度相比,几乎是两回事——当心灵问题只能由心灵去解决的时候,“物质发达,精神必然衰落”,便成为无稽之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