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的作为与民间社会的成长

——以河北F县调查为个案

作 者:

作者简介:
张鸣,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博士,博士生导师;(北京 100872) 孙艳红,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中外政治制度专业博士生。(北京 100872)

原文出处:
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

内容提要:

作者通过对河北F县三个不同性质的经营性的民间组织的考察,认为在全能政府的蜕变时期,在政府迷信过于浓厚的北方民间社会的成长空间里,有政府参与的因素。在市场经济的条件下,随着某些政府职能的转换,政府在三种不同性质的民间组织的成长过程中,都有意无意地起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期刊代号:D0
分类名称:政治学
复印期号:2005 年 0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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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民社会曾经是中国学界的热点话题,今天,这个话题也依然具有强烈的现实性,无论如何,市民社会的成长发育,都是中国现代化过程所不能回避的问题。百多年来,中国的国家现代化,一方面是趋向现代的国家政权的向下扩张,相伴而生的是对传统的民间社会的不断蚕食,一方面是现代市场条件下的市民社会的萌芽,在国际资本的协同下,对民间社会进行渗透和改造。但是,由于近邻日本军国主义榜样的刺激,前一个趋势总在不断地得到加强,并努力遮蔽着后一种趋向,最后当这种趋势到达顶峰时,形成了全能主义国家结构,国家政权笼盖了一切。就目前而言,社会一翼的缺位,无疑是现代化的最大瓶颈,走出全能主义国家的阴影,实际上已经成为学界和政界的共识。只是中国没有经过西方的封建时代,因此没有西方意义上的市民社会的发育过程,所以,在中国,替代市民社会的应该是市场条件下的民间社会。

      在中国的古代,类似的民间社会实际上曾经存在过,而且在现代西方介入之后的百多年的历程中,发生了以融入西方世界体系为背景的变化,只是这种变化趋势被某种不可抗拒的潮流所中断。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现在所面临的问题是,如何在走出全能主义的同时,恢复和发展这样的民间社会,并使之纳入法制化的秩序轨道。

      问题是,中国经历了太长的全能主义时期,民间社会在各种政治和社会运动中被摧残殆尽,在高密度的治理网络中又难以死灰复燃,政府(包括党)覆盖了一切,而且覆盖得太久,政府包办所有的事,几乎成了社会的行为习惯,人们对国家和政府的依赖心理,早已发展成某种迷信,这种迷信远非短时间所能打破。在这种前提下,政府在民间社会的恢复和发育过程中的相关作为,会直接地影响到民间社会发育状况,甚至决定其生死存亡。在中国的北方地区,由于原本民间社会就相对萎缩,建国以来党和政府治理力度又比较大,人们对政府的依赖程度相对于南方要高得多,所以,问题就更加突出。

      2003年9月,我们一行数人对河北唐山的F县做了一周左右的NGO调查,在调查中,我们发现,此地基本上没有真正西方意义上的NGO,但原本徒有其名的各种协会,在市场经济的迅速成长中逐步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还有一些赢利性的民间协会,也浮出了水面。各种面目的“协会”的运作,向我们揭示了在民间社会的恢复和发育过程中,政府可能扮演的角色,以及政府在扮演该种角色时,民间社会生长应有的环境和条件。

      一

      养猪协会是挂靠在县畜牧局的官办“科技社团组织”,1998年成立,当时一共成立了三个协会,除了养猪协会外,还有家禽协会和珍稀动物协会,但后两个协会到目前为止,跟许许多多类似的团体一样,只是一个牌子,基本上没有这些牌子名义下的活动,只有养猪协会有些不同。养猪协会在成立之初,跟另外两个协会一样,所谓的成员只有畜牧局下属的技术人员,但是由于唐山市为改良品种,大力推广二元猪,F县养猪业突飞猛进的发展,使得情况有了变化[1]。

      最主要的变化是协会成员中多了养殖户,大户是理事,小户是会员。事实上,F县畜牧局以养猪协会的名义,编织了一个包括良种引进、配种、防疫、养殖乃至销售的养殖网络,以协会办的种猪场提供良种猪(二元母猪)和杂交配种服务。F县各地的兽医防疫站,属于协会的理事单位,负责提供防疫和医疗服务。畜牧局还以协会的名义提供饲料,协助养殖户开辟市场。只要是会员,就可以得到饲料以及各种服务上的优惠。这些服务机构是协会成员,大大小小的养殖户也是,它们共同形成了一个商品生产链。而且,所有的服务都有严格的合同约束,兽医的医疗事故和防疫的失败都是要负责赔偿的。种猪场和兽医防疫站都是自收自支,同时上缴一部分利润。事实上,在F县,没有养殖户可能逸出这个网络,即使有个别大户自己配备兽医防疫人员,也是由协会推荐的,而且疫苗也是由兽医防疫站提供,最关键的是,“我们可以通过防疫这块来卡他们”[1]。也就是说,最后检疫这一关,还要通过“协会”。

      对于动物养殖,防疫是非常关键的环节。防疫做得好坏,不仅事关养殖本身,而且直接影响销售。F县的养猪协会,对此非常重视,我们在养殖户伍某的家里,发现墙上醒目处挂着一个详尽的免疫程序表,猪瘟、丹毒、口蹄疫等等疫病的疫苗注射时间顺序详细排列,桌上还有防疫记录,记录了每次疫苗注射的种类和时间。还要定期填报防疫表,上交兽医防疫站,疫苗是由兽医来打的,“有特殊情况,比如母猪生产的时候,怕惊动,他们带来疫苗在外面看着,我们进去打。”伍还特别强调说:“防疫必须全部到位。”[2]另一方面,协会对于兽医防疫人员的管理和考核也特别的严格,曾经当过兽医站站长的畜牧局办公室主任张某告诉我们,兽医的考试经常进行,“专业知识、法律法规,每日一题,每周一小考,每月5日一大考,最后结果如果是末五名就得待岗,待岗就得停止工作学习,学习完了再重新考,合格了就上岗,不合格继续培训。”[3]待岗期间,兽医的收入大受影响。

      不过,在调查中我们发现,协会网络的服务也存在空隙,兽药的提供他们就没有能包下来。在F县稻地镇兽医站,我们正好碰上了一场对个体兽药经营者的考试,参加者大概有50人左右。在养殖户考察的时候我们也发现,一般的小病他们是不找兽医的,每户都有自备的药箱,而且一些定期投食的兽药,也由他们自己从药店买来后,自行投放。好在,协会通过对兽药经营者的定期考试和考核(每年一次),也能部分地实现对他们的监控,主持考试的畜牧局医政科科长李某告诉我们,考试和考核,就是为了提高兽药经营者的素质,搞好经营,不卖假药[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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