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的形式变革

作 者:

作者简介:
李洁非 杨劼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

原文出处:
理论与创作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4 年 07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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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形式”问题

      在延安的文人中谈得最多的,除了政治,便是艺术形式问题。大约自1939年起,形式问题就成为延安文学界最热门的话题,周扬、艾思奇、张光年、柯仲平、何其芳、徐懋庸以及时在延安的茅盾、沙汀等人,纷纷撰文参加讨论,就文学语言和形式如何变革及其走向各抒己见。这一问题也早已引起中国共产党的瞩目,据记载,仅1939年夏,中共中央周恩来、博古便两次邀集文艺界座谈“民族形式”,与会者有艾思奇、周扬、沙汀、何其芳、柯仲平、赵毅敏(鲁艺副院长)等;8月3日会上,“争论非常激烈”,“晚十点半始散会”。(注:钟敬之、金紫光主编:《延安文艺丛书·文艺史料卷》,第60页。)

      这是自“五四”之后,文坛又一次如此集中地就此类问题展开大讨论。原因在于,延安的文学工作者们感到,他们正走向一个新的文学时代,对此,“五四”所留下来的积蕴显然已不敷用,或者毋如说,“五四”的传统与他们所要开发的新文学之间,有诸多的矛盾和牴牾。不少论者相当明白地指出,“五四”文学这件兵器,用起来已极不趁手;有的甚至索性认为,“五四”文学实际上构成了对将来新文学的一种障碍。

      “五四”文学的最坚定的批评者,是艾思奇。他说:“在‘五四’的初期,还发掘我国民间文艺的宝藏,愈到后来,这些宝藏就被搁置起来,而偏向于向外国的文艺里去学习。”“因此渐渐从中国民众远离开,这就是‘五四’以后的文艺上的一个缺点。”(注:艾思奇:《旧形式新问题》,《文艺突击》新一卷第二期,1939年6月25日。)在另一文里,他对“五四”文学形式的批判,显得更充分更周密:

      这运动并不是建立在真正广大的民众基础上的,主要的是中国的力量薄弱的市民阶级的文艺运动,它并没有向民间深入。其次,它对于过去的传统一般地是采取极端否定的态度,因此它的一切形式主要地是接受了外来的影响,或外来的写实主义的形式,而忽视了旧形式的意义。新的文学,一开始就有了这样的矛盾;一方面有现实主义和平民化的要求;另一方面,生活在广大的民众之外的作者和外来的写实形式,不能达到真正的现实主义和平民化的目的。这一切矛盾,到了抗战期间,就充分的暴露出来:形式的写实手法,不能充分地反映抗战的现实,表面上是现实的,实际上却是对于现实有限制的。(注:艾思奇:《旧形式新问题》,《文艺突击》新一卷第三号,1939年4月16日。)

      诗人柯仲平看法相似,他的观点中有两点很值得注意。一是他指认“五四”文学在语言上的最大弊端是“虽然主张白话文,而未能运用大众的生动的口语”,亦即,“五四”文学搞起来的“现代白话”,主要是知识分子语境的白话,不是真正民间语境的白话。二是他明确提出继“五四”文学构成“对于中国旧文化、旧文艺传统的一个否定”之后,今天有必要开展另一个类似的文学运动,来构成“对于‘五四’时期的否定之否定”。(注:柯仲平:《论文艺上的中国民族形式》,《文艺战线》第一卷第五号,1939年11月16日。)

      但是,时以采访目的的来延安、两年后因“想念留在国统区的老母幼子”(注:沙汀:《漫忆担任代主任后二三事》,《文艺报》1988年4月16日。)而离开的沙汀,显然不肖附和艾、柯一类观点:“我却不同意把旧形式利用在文艺上的价值抬得过高”。不知根据什么,当时谈到民族化,革命文艺工作者以及毛泽东都以鲁迅为典范;艾思奇就说:鲁迅作品“在内容和形式上都不但是新的,而且也是民族的”。(注:艾思奇:《旧形式运用的基本原则》。)但在沙汀看来正好相反,他认为,鲁迅的精神的确是“最民族的”,“但在形式上,除却若干语类、句法,以及他那朴素的式样,他的成功却主要的来自一个现实主义者所必不可少的写实手腕;然而这大半是从世界文学来的,鲁迅先生自己就曾经感谢地提到过果戈里和显克微支等人。”(注:沙汀:《民族形式问题》,《文艺战线》第一卷第五号,1936年11月16日。)沙汀比较真诚地提出了这样的问题:如果否定“五四”文学,如何评价鲁迅的创作?就事实而言,鲁迅创作与民族、民间形式的关系,应该如沙汀之所论,而不是艾思奇的“表述”。但是,沙汀对这个问题的考虑,明显是不够圆通的。

      无独有偶,与沙汀一样也是短暂客居延安的茅盾,亦不赞同延安批评家们对文学形式的主张。茅盾1940年5月抵延安,恰逢形式问题甚热之际;28日,边区文化界在文化俱乐部举行座谈,艾思奇、丁玲、周文、李初梨、张庚等四十余人,与茅盾共论引用旧形式、新民主主义文化诸问题。不久,茅盾写了《旧形式、民间形式与民族形式》一文,当能反映他与延安诸人座谈时的观点。文章认为,中国文学正在建立的新的民族形式,并不应以“旧形式”为基础;利用旧形式,作为特殊情形下的应急之计未尝不可,但若把它上升到理论高度,而将中国文学引向这一方向,却是一种倒退:

      如果为了迁就民众的低下的文化水准计,而把民间形式作为教育宣传工具,自然不坏;但若以之为将要建设中的民族形式的中心源泉,则是先把民众硬派为只配停留于目前的低下的文化水准,那是万万说不过去的谬论。

      措辞之间,竞有指斥之意!茅公随后的话,表明他仍旧站在反封建和启蒙主义的“五四”立场上:

      “口头告白”性质的“民间形式”,则正是中国这封建社会中最落后的阶层(农民阶级)的产物,纵使其中含有如高尔基所称的长期积累的民众机智的金屑,然而其整个形式断然是落后的东西。除非我们不要中国进步而自愿永保其封建性,否则,中国文艺形式一定也得循着世界文艺形式发展的道路而向前发展。我们固有的“民间形式”一定要随社会之进步而归淘汰。(注:茅盾:《旧形式、民间形式与民族形式》,《中国文化》第二卷第一期,1940年9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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