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的转向

作 者:

作者简介:
李欧梵,1939年生于河南,后随家迁往台湾。1970年获哈佛大学博士学位,先后任教于香港中文大学、普林斯顿大学、印第安那大学、芝加哥大学等,现为哈佛大学教授,台湾“中央研究院”院士。先后出版中英文著作有《中国现代作家的浪漫一代》、《铁屋中的呐喊》、《西潮的彼岸》、《浪漫之余》、《现代性的追求》、《上海摩登》等近二十种,还出版有长篇小说《范柳原忏情录》、《东方猎手》,是海内外声誉卓著的著名学者,也是美国汉学界屈指可数的重量级学者。 季进,1965年生于江苏,文学博士,现为苏州大学文学院副教授。著有《钱锺书与现代西学》、《围城里的智者》等,并在《文学评论》、《当代作家评论》、《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文艺理论研究》等刊物发表论文四十余篇。2002年获“江苏省高校第四届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成果奖”;2003年获首届“唐弢青年文学研究奖”、“《文学评论》奖”、江苏省社会科学成果奖。

原文出处:
当代作家评论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4 年 0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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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进:十几年以前就读过您的《中国现代作家的浪漫一代》,真的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虽然这本书一直没有出版大陆版,可在大陆的影响还是很大。还有您的《铁屋中的呐喊》,几乎开创了鲁迅研究的一条全新路径,也直接改变了大陆原有的鲁迅研究格局。最近这些年,您由文学研究转向文化研究,由现代主义文学研究转向了对上海都市文化的研究,其成果就是现在非常风行的《上海摩登》,您的这种文学研究的转向,某种程度上也是美国汉学研究界的一个缩影,代表了汉学研究的一些新的方向,所以想先请您谈谈现在美国汉学界的一些情况。

      李欧梵:我想首先要说到的是理论热,我们原来的以文本为研究基础的方法已经过时了,现在流行的是先看理论,几乎每一本书一开始就演出一招理论来,如果你没有一个理论来开始的话,你这本书就好像是很传统、很落后的东西。当然,我是坚持我的方法,我从资料里面找出一些我没有办法解决的问题,我没有办法看得很清楚的时候,这个时候我的理论就从脑子后面跑出来了。平时我看理论都是为看理论而理论的,是觉得这个理论很有意思,从来没有想过具体怎么用它,这样一直积累在脑子里。一旦需要,它就自然而然地跑出来了。现在中国学者到美国,理论招数恐怕是有效的,可是你的理论再好,也没有办法和研究英美文学或者是法国文学,甚至是比较文学的人相比,基本上是完全理论的训练,像王德威啊,张旭东啊,刘禾啊,他们都是懂理论,也讲理论的。我从不训练学生看理论,如果要看理论的话,我就晚上再开课,大家讨论一些理论方面问题。还有一个招数是中国学者比较擅长的,就是对资料的掌握。我现在不断批评美国学界,大家看的资料太少了。最近在纽约开了一个关于上海文化的会议,突然来了一大堆学者,好像每个人都懂上海,后来却发现没有几个人懂上海,他们只是借上海来表现他们的方法和理论。这就牵涉到一个很大的问题,我把这个问题归源到美国大学过度的专业化,每个专业,每个学科,都要有一套方法,而这个方法又不停地在改变,在创新,问题是创新的人并不都是美国人,美国人搞的法国理论,都是翻译出来的,这一点我也很不满。我要看德里达,我就一定要看法文,当英文翻译成中文的时候,错误就更多,所以研究理论一定要懂原文,靠翻译来搞文学理论是绝对行不通的,不管翻译得怎么好。我并不是反对理论,相反可能是太尊重理论了,所以最反对的就是对理论一知半解,或者找了几个名词,马上就把它用上。我自己是学思想史出身的,我常常受到我的老师史华兹的影响,把理论当做思想史来看待,比如研究德里达,我就要找出他的哲学背景,他怎么样在法国受到黑格尔的影响,再从他自己一本一本的书里找出他的思想来源和思想演变,有了这种系谱之后,你再来讨论他的一些重要理论观点,这才是一种值得尊敬的理论研究。

      季进:您的这番话不仅对美国学界,而且对中国学界也是发人深省的,现在我们看得太多的研究都是建立在一种莫名其妙的理论基础上,用了一大堆新概念,新名词,可是却没有新材料,新结论,只是让自己的文章充当了一回西方理论名词的跑马场,严格说来,这些都是学术垃圾。我当然也不会反对理论,我自己对西方理论也一直保持极大的兴趣,只是就像您说的,如何把这些理论真正消化,并且融化到我们的学术语境中,这是一个很迫切的问题。

      李欧梵:即使是经过了消化以后的应用,最好也要深藏不露,就像武功一样,如果你实在忍不住了,要露一下的话,可以用一些脚注,甚至可以长达两三页。我在美国教书的时候,很多学生跃跃欲试,要施展理论,我说你给我一招一招的演示出来,不能偷懒。中国学生往往太聪明了,一下子跳过去了,中间没有联系。关于理论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全世界的理论都太过时髦,就是理论都要用最新的,有些理论淘汰起来比娱乐明星还快。一本新理论书出来了,大家都说,你看过这本书没有,没看,你赶快去看,可是越看越迷糊。最近美国最红的一本书名字叫《帝国》,哈佛大学出版社出的,《纽约时报》发了篇书评,我那天看到书评之后,中午去买的,到下午书就卖完了,由此可见美国学界对于时髦理论书的热衷。

      季进:我看到了一些报道,有人甚至还称它为“我们时代的《共产党宣言》”,它把整个世界就看作一个巨大的帝国,一个漫无边际没有中心的庞大体系,没有什么民族国家,吸入文化经济的相互贯通,还有强大的后现代的技术支持。蛮玄奥的。很难想象,一本理论书在美国这样高度商品化的社会,还会如此畅销。除了这种理论热之外,晚清研究好像也成为一个热点了吧?晚清研究崛起的背景是什么?

      李欧梵:目前美国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方面,晚清研究的确成了一个热点。大家有一个共识就是,中国现代文学的起源不是在五四,而是在晚清。二十年前,大家关于现代文学的论述基本上都是从五四模式发展出来的,现在又不约而同地对晚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像胡志德,像王德威,像我自己,还有一批年轻学者都开始把方向转到了晚清研究。要说背景的话,可能就是对于五四模式的不满,不满并不是说五四模式都是错的,或者全盘否定,而是觉得五四模式的路数似乎狭隘了一点,比较注重启蒙,比较精英的,难以全面地描述现代文学的全景。我们就是想从晚清出发,来寻找它与五四的关系,以及它对整个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发展的影响。

      季进:跟晚清研究相关的就是都市文化,尤其是上海都市文化研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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