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在文学理论界,反本质主义已成为一种时尚,有学者断言,“从整体看,我们的文艺学在解释90年代新的文化与文艺状态时依然显得十分无力”,“导致这种状况的原因主要是中国文艺学的本质主义的思维方式。本质主义是一种形而上学的思维方法,在本质论上,它不是假定事物具有一定的、可以变化的‘本质’,而是假定事物具有超历史的、永恒不变的普遍/绝对本质。表现在文艺学上,就是认为中外古今的文学都具有万古不变的本质。”(注:陶东风:“日常生活的审美化与文化研究的兴起——兼论文艺学的学科反思”,《浙江社会科学》2002年第1期。) 文学理论怎么了,它真的病入膏肓,百无一用了吗?问题似乎没有那么悲观。事实上,大凡以本质主义指控文学理论,都不是从文学理论与文学创作的整体关系及实际状况中考察得出的结论,而大多是从欧美的后现代主义及解构主义理论的特定视阈指认出来的。 不可否认,欧美的后现代主义者反对二元对立模式,在试图消解和弥平本质/现象、中心/边缘、确定/不确定等两极性关系上,尤其在质疑传统理论中的某些偏执与霸权上,确有深刻之处。问题在于,解构之后怎么办,颠覆之后干什么?后现代主义者不屑、也似乎没有能力解答这些问题。因此,在欧美学界,专事拆解而无力建树的后现代主义已越来越显出颓势。解构主义作为一种思想武器,虽曾所向披靡,但历史毕竟还要发展,人毕竟还要继续在这个地球上生存,极而言之地批判固然痛快,也足够振聋发聩,但置传统理论于死地毕竟不应是目的本身,片面的深刻永远不能成为真正的思想依托,那种解构之后即宣布什么都“终结”了虽然省事,但终究是不负责任的。马克思主义辩证唯物主义告诉我们,要以发展的眼光,全面、完整地看待事物。恩格斯指出:“辩证法不知道什么绝对分明的和固定不变的界限,不知道什么无条件的普遍有效的‘非此即彼’,它使固定的形而上学的差异互相过渡,除了‘非此即彼’、又在适当的地方承认‘亦此亦彼’,并且使对立互为中介;辩证法是唯一的最高度地适合于自然观的这一发展阶段的思维方法。”(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72版,第535页。) 可见,马克思主义辩证法同样也反对形而上学的本质主义,但反对的目的在于建构,在于使对立双方在一定条件下“互为中介”,甚至“亦此亦彼”,而不是一句“本质主义”就宣判了传统理论的死刑,其实这种简单化地反本质主义,恰恰也是一种本质主义。就是说,本质主义应该反对,这没有错。问题是现行的文学理论是否都是本质主义的,是不是一提到“本质”、“规律”、“价值”、“意义”就是本质主义,就大值得商榷了。如果那样的话,那么人类又要回到原始思维的混沌状态,一切以直觉、感性、经验为判断的依据了。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传统的包括现行的文学理论中的一些命题、概念及原理对当下发展中的文学现象确有力不从心、语焉不详甚至悖谬之处,这正是需要重新清理、厘定、修正的原因。列宁所谓真理是一个过程,强调的就是每种学说、理论都是历史的,都处于不断的发展、建构、完善之中,终极真理并不存在,因此许多有责任感的学者都以开放的心态,发展的眼光,对包括后现代主义、解构主义等极端化理论在内的一切理论,进行清理、选择、扬弃、吸纳,以之为思想资源和学理参照,来建构既有对传统、经典的继承,又力求解签、阐释、覆盖当下的新的文学理论,现已取得令人瞩目的成果,例如董学文等人的《文艺学当代形态论》,钱中文的《文学理论:走向交往对话的时代》,陆贵山的《宏观文艺学论纲》等,都在抵制本质化倾向的书写惯例方面有了较大的突破。这一切,所谓反本质主义者都视而不见,而把文学理论的未来,指向不确定的内爆了学科边界的文化研究,以此为所谓“后现代文艺学”(注:陶东风:“日常生活的审美化与文化研究的兴起——兼论文艺学的学科反思”,《浙江社会科学》2002年第1期。)。只不过,有的学者委婉一点,认为“文艺学并不是基础学科,其原创点分散在文学、美学和哲学等之中”。有的虽坦率一些,但仍没放弃起码的文学规则,说“新世纪的文艺学正在快速地走向历史、走向社会,走向文化”,“要求文学必须重新审视原有的文学对象,越过传统的边界,关注媒介文学与视像文化,关注大众文学与大众流行文化,关注网络文学与网络文化,关注性别文化与时尚文化、身体文化,而文艺学则必须扩大它的研究范围,重新考虑并确定它的研究对象。”(注:“高扬新人文精神的旗帜——新世纪文艺学的走向”、“文艺学与人的全面发展”学术研讨会许明、金元浦发言摘要,载《社会科学报》2002年3月7日第4版。)有的学者则明确指出,“要求文艺学走出书斋,大胆扩容,进行文化转向”(注:张进:“人论与文论的深度自觉和交互建构”,《社会科学》2002年第2期。)。更为离谱的是,有的学者甚至要求文学理论要“改变关于‘文学’、‘艺术’的观念,大胆地把流行歌曲,广告,时装等吸纳到自己的研究中”,声称“至于它们是否属于文学艺术则大可不必急于下结论,许多在当时不被视作‘文学’的文本在日后获得认可的事例比比皆是。”为什么这些学者都不约而同地呼吁要文学理论走出“作茧自缚”的学科边界,转向文化研究呢?一位学者道出了其中原因:因为“西方的文化研究已替代了文学研究,‘广告、流行歌曲乃至随身听’等都已是西方文化研究的重要对象了。”(注:陶东风:“日常生活的审美化与文化研究的兴起——兼论文艺学的学科反思”,《浙江社会科学》2002年第1期。)问题终于有了着落,原来坚守纯文学观念的文学理论所以被指控为“本质主义”,是因为与西方的文化理路相悖。令人费解的是,难道西方的思想就是绝对真理?西方的研究路径就是中国研究的金科玉律吗?这是否与这些学者所强调的文学理论研究的地方性、非普遍化相矛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