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学文艺理论的,虽然没有学好,但却读过一些这方面的书。我觉得,凡是好的文艺理论著作,差不多都具备两个特点:一是知识面宽,内容丰富,读的时候,就像采矿一样,让人不断地有新的发掘和新的发现;二是有整体的构思,能够把所讲的内容贯串起来,形成一个体系,使人懂得这些知识所占的地位和所起的作用,从而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童庆炳同志的《文学活动的审美维度》一书,我发现就具有这样两个特点。因此,我觉得它是我国新时期的文艺理论,经过曲折的探索之后,所结出来的一个有分量的果实。 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从30年代开始,就已经在我国占据了支配的地位。经过半个世纪的发展,照理说,应当成熟和壮大起来,形成具有中国特色的、现代化的文艺理论体系。但是,事与愿违。由于苏联教条主义和我国“左”倾思想的影响,使它脱离了中国文学的实际,理论僵化,失去了应有的活力。一些有代表性的文艺理论著作,既缺乏丰富的文学史知识,又缺乏理论思维所应有的敏感和激情,结果变得肤浅和枯燥。再加上宗派主义和排外主义作祟,把无限丰富复杂的文学现象,简单地划分为进步的和落后的、革命的和反动的,以至古今中外的文学遗产和西方现代风起云涌的各种文艺理论,都被当成“封、资、修”,一概排斥。排斥了他人,孤立了自己;失去了挑战的对立面,也就失去了应战的竞争能力。就这样,那时的文艺理论,不仅先天不足,而且后天失调,只能靠政治的权威来维持自己的生存。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我国开始对内搞活,对外开放。我国的文学创作,像脱缰的马,突破了过去那种封闭的、万马齐喑的局面,涌现出大量的作家与作品,一时之间,呈现出繁荣与昌盛的局面。比较起来,文艺理论的步子要慢一些。这不仅因为它所肩负的“因袭的重担”要更重一些,而且也因为理论思维本来就需要更长的准备阶段。但是,在开放政策的影响下,西方现代主义各种各样的美学理论,像浪潮一样地蜂拥而来,不能不对我国旧的文艺理论形成重大的冲击和挑战。我们再像过去那样,搞一个权威、一种结论、一种模式,显然是不可能了。改革旧的文艺理论,建立既有中国特色、又具有现代化的马克思主义的文艺理论,乃成了时代的呼唤,成了人们共同的向往和追求。从事文艺理论研究的同志,他们都从不同的方面进行了摸索和探讨,并在不同的方面取得了不同的成绩。童庆炳同志的这部著作,应当说,是比较突出的一部。它不仅仅介绍某一个问题、某一个流派,而且把各种文学知识和文学流派综合起来,形成了一个比较完整的文艺理论体系。 为了改革旧的文艺理论,建立新的文艺理论体系,童庆炳同志先从方法上来一个革新。他一再认为,方法比结论更为重要。他引了恩格斯的话说:“马克思的整个世界观不是教义,而是方法,它提供的不是现成的教条,而是进一步研究的出发点和提供这种研究使用的方法。”这段话,虽然过去也曾为人引用,但却始终没有受到重视。现在童庆炳同志把它具体地运用到自己的研究当中来,就使马克思主义在实际的运用当中重新活了起来。例如理论联系实际这一马克思主义最基本的方法,过去就一直没有得到贯彻。童庆炳同志则把它与西方文艺理论联系起来,提出:“文艺学研究的方法的选择和运用,应把握‘三个适应’的原则。即方法必须与研究对象相适应,方法必须与运用它的主体相适应,方法必须与研究目标相适应。”这样,理论联系实际的原则,不仅受到了重视,得到了运用,而且扩大到主体与目标,这就大大地丰富了这一方法的内容和意义。 庆炳同志这部书,共分四章:文学的本质、文学的创作、文学作品的结构以及文学的接受。这和传统讲法上的本质论、创作论、构成论和鉴赏论,好像没有多大的差别。但问题不在于写什么,而在于怎样写。由于庆炳同志在方法上有了革新,他同时联系对象、主体和目标这三个方面来进行,所以他的研究面貌和内容,就焕然一新,与旧的文艺理论迥然不同。例如关于文学的本质问题,他就不是先从概念或定义上来回答,而是从文学的四个要素出发。艾布拉姆斯把艺术分成作品、艺术家、宇宙和观赏者四个要素。四个要素发生三种关系:宇宙与作品的关系,作品与艺术家的关系,作品与观赏者的关系。从这三种关系中,引申出有关文学本质的四种理论:模仿说、实用说、表现说、客观说。但庆炳同志认为这还不够,还应当加上体验说和自然说。然后,他结合历史的发展,对这六种学说分别作了详细的介绍和分析。分析之后,他认为它们都各自抓到了文学活动某一方面的因素或某一方面的关系,因而都接触到了文学的本质。但是,他们所采用的方法还是“元素论”的方法,因此,只能解释部分的文学现象,而不能把握整体的文学本质。 为了把握整体的文学本质,童庆炳同志进一步从再现说与表现说的对立和统一、客观说与体验说的对立和统一,来进行分析和研究。研究的结果,他认为这种统一论,比前面所说的元素论,是“更接近科学的文学概念”。但是,如果说元素论是线性因果思维的结果,那么,“统一论至多也还只是复合因果思维的结果”,要真正揭示文学的本质,还“应该用系统因果思维”。就这样,他一方面继承前人研究的结果,一方面又根据文学的实际情况,不断进行诘难,不断进行新的修正和补充,从而把研究工作一步一步推向更高更深的层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