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新的世纪,文学的时代是否已经终结?文学研究的时代是否已经成为过去?这是一个关系到文学艺术和文学研究存在还是消亡的根本问题。 关于“艺术的终结”在西方已争论了几十年,到20世纪末,这个问题又突出地提了出来。 雅克·德里达在《明信片》一书中说:在特定的电信技术王国中,“整个的所谓文学的时代(即使不是全部)将不复存在。”德里达断言,“电信时代的变化不仅仅是改变,而且会确定无疑地导致文学、哲学、精神分析学,甚至情书的终结。”(注:见J·希利斯·米勒:《全球化时代文学研究还会继续存在吗?》,《文学评论》2001年第1期。)作为德里达的信奉者、美国文艺理论家J.希利斯·米勒先生于2000年秋在中国语言文化大学召开的“文学理论的未来:中国与世界”国际学术研讨会上,也直言不讳地宣称他是赞成德里达的“文学终结”论的。他说:“事实上,如果德里达是对的(而且我相信他是对的),那么,新的电信时代正在通过改变文学存在的前提和共生因素(concomitans)而把它引向终结。”(注:见J·希利斯·米勒:《全球化时代文学研究还会继续存在吗?》,《文学评论》2001年第1期。)随着文学时代的“终结”,米勒进一步发挥了德里达的思想,说:“那么,文学研究又会怎样呢?它还会继续存在吗?文学研究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再也不会出现这样一个时代——为了文学自身的目的,撇开理论的或者政治方面的思考而单纯去研究文学。那样做不合时宜。”(注:见J·希利斯·米勒:《全球化时代文学研究还会继续存在吗?》,《文学评论》2001年第1期。) 德里达、米勒的文学时代“终结”论,从历史渊源上讲,可以追朔到黑格尔。黑格尔在他的美学巨著中,精心编织了一个理念自我运动、转化而又回复到自身的花环,他把世界艺术史同样看作是一部理念自我循环的历史,认为它沿着象征主义——古典主义——浪漫主义的轨迹运行,“到了喜剧的发展成熟阶段,我们现在也就达到了美学这门科学研究的终结。……到了这个顶峰,喜剧就马上导致一般艺术的解体。”(注:黑格尔:《美学》第3卷下册,第334页,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艺术则被宗教和哲学所取代。因此艺术永远属于过去。黑格尔关于艺术的“解体”论和“取代”论,一方面反映了他的唯心主义的哲学体系与辩证法之间的矛盾,另一方面他又以哲学家的敏感,看出了资本主义同文学艺术发展的敌对的性质。他明确说,“我们现时代的一般情况是不利于艺术的。”(注:黑格尔:《美学》第1卷,第14页,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生产就同某些精神生产部门如艺术和诗歌相敌对”的观点,显然是同黑格尔的观点相通的。 文学时代的终结和文学研究的时代成为过去的说法,究其现实的社会心理的原因是与当今世界出现了一个德里达所说的幽灵家族的新成员——信息数码图像。对于这个新的幽灵的出现及其必然导致的结果,米勒曾作了这样的描述: 新的电信时代无可挽回地成了多媒体的综合应用。男人、女人和孩子个人的、排他的“一书在手,浑然忘忧”的读书行为,让位于“环视”和“环绕音响”这些现代化视听设备。而后者用一大堆既不是现在也不是非现在、既不是具体化的也不是抽象化的、既不在这儿也不在那儿、不死不活的东西冲击着眼膜和耳鼓。这些幽灵一样的东西拥有巨大的力量,可以侵扰那些手拿遥控器开启这些设备的人们的心理、感受和想象,并且还可以把他们的心理和情感打造成它们所喜欢的样子。因为许多这样的幽灵都是极端的暴力形象,它们出现在今天的电影和电视屏幕上,就如同旧日里潜伏在人们意识深处的恐惧现在被公开展示出来了,不管这样做是好是坏,我们可以跟它们面对面、看到、听到它们,而不仅是在书页上读到。我想,这可能就是德里达所谓的新的电信时代正在导致精神分析的终结。(注:见J·希利斯·米勒:《全球化时代文学研究还会继续存在吗?》,《文学评论》2001年第1期。) 正是由于这种信息时代的幽灵打破了过去在印刷文化的时代占据统治地位的内心与外部世界之间的二分法,并以光的速度通过电信网络在世界范围内发放各种信息,同样又以电信网络通过数码图像形式传播着文学。新的电子社区或者说网上社区的出现和发展,“将会导致感知经验变异的全新的人类感受(正是这些变异将会造就全新的网络人类,他们远离甚至拒绝文学、精神分析、哲学的情书)”(注:见J·希利斯·米勒:《全球化时代文学研究还会继续存在吗?》,《文学评论》2001年第1期。),从而也就必然导致文学时代的终结。 在刚刚过去的世纪中,以高科技为主要内容的知识经济得到蓬勃发展,跨国界的计算机网络、多媒体和信息高速公路的建立,使整个世界逐渐变成了一个“地球村”。如何认识我们现在生活于其中的时代,这个时代的本质特征是什么?德国哲学家、美学家马丁·海德格尔提出了一个新的范畴概念来加以概括,这就是“世界图像”概念。他说: 倘若我们沉思现代,我们就要追问现代的世界图像。 现代的基本进程乃是对作为图像的世界的征服过程。这里,“图像”一词意味着:表象着制造之构图。在这种制造中,人为一种地位而斗争,力求在其中成为那种给予一切存在者的尺度和准绳的存在者。(注:〔德〕马丁·海德格尔:《林中路》,孙周兴译,第90-91页,上海译文出版社,1997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