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与先锋写作

作 者:
朱斌 

作者简介:
朱斌(1968-),男,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99级硕士研究生。

原文出处:
成都大学学报:社科版

内容提要:

禅与先锋写作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二者在基本精神、主体观念、境界理想、思维方式等方面都表现出极强的相似性。先锋写作乃至整个新时期文学如何才能走出目前的困境,什么样的写作才是真正的先锋写作,我们都能从禅中获得极大启示。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2 年 0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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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 I10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4-342(2001)04-29-03

      在中华传统文化中,禅与文艺密切相关。然而,若将禅与当代先锋写作联系起来,很多人会不以为然。这是因为我国80年代兴起并盛极一时的先锋写作,主要是学习西方现代派或后现代派写作的结果,与禅宗自然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但是,阅读的直觉不断提醒我们:禅与先锋写作之间存在着某种内在联系。本文借此论述禅与先锋写作的关系,以期能对自己的直觉感悟作一次客观而理性的把握。

      一、呵佛骂祖与先锋的智性反叛

      中国化的佛教——禅宗,其反叛性格是突出而鲜明的,特别是六祖七宗时期,更是表现出一种独立思考、大胆怀疑、否定权威、破除偶像的自由意志,以至形成了呵佛骂祖的狂禅之风。呵佛骂祖最有名声的应是德山宣鉴禅师,他全然不把佛祖放在眼里,指名道姓——呵骂:“达摩是老臊胡,释迦老子是干屎橛,文殊普贤是担屎汉,等觉妙觉是破执凡夫”(注:普济编:《五灯会元》卷七、卷十五、卷五,中华出局1984年版。)骂得痛快淋漓。云门文偃禅师名声也与之相若,他对初生即“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宣告“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世尊佛祖,非但没有丝毫敬畏,反而口吐狂言,轻蔑地说:“我当时若见,一棒打杀与狗子吃,却贵图天下太平”。(注:普济编:《五灯会元》卷七、卷十五、卷五,中华出局1984年版。)临济义玄禅师也毫不逊色,公然大叫要:“逢佛杀佛,逢罗汉杀罗汉,逢父母杀父母,”(注:道原编《景德传灯录》,上海书店1985年版。)俨然一位目无尊长的“忤逆”之徒。

      禅宗的反叛精神不仅表现在语言上的呵佛骂祖,而且表现为行动上的恣意妄为,那位大叫要“杀佛”的义玄禅师,曾去谒访达摩始祖塔,塔主问他,是先拜佛还是先拜祖,他却出人意料傲然曰:“佛和祖我都不拜”。随后竟拂袖而去。其对佛祖的狂悖与藐视是不言而喻的。有位丹霞禅师,也是一位狂放不羁的叛逆者。一日过慧林寺恰遇天寒难耐,他便公然烧木佛取暖。院主面露愠色责问他:“何得烧我木佛?”他却以杖子拨着灰火,神情悠然地说:“吾烧取舍利。”院主愤然质问:“木佛何有舍利?”他居然说:“既无舍利,更取两尊烧”。(注:普济编:《五灯会元》卷七、卷十五、卷五,中华出局1984年版。)其反叛精神溢于言表,形于举动。

      我认为,禅宗的呵佛骂祖与我国当代先锋写作的叛逆精神是相通的。

      我国的先锋文学取义于西方先锋派,主要指80年代以马原、洪峰、格非、苏童、余华、孙甘露、残雪等一批中青年作家为代表的小说创作。他们之所以获得先锋之名,其根本原因正在于他们的反叛。他们是传统话语的异端,是权威中心的叛逆,是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出现在当代文坛上的“呵佛骂祖”者,他们体现的分明就是禅宗的狂禅遗风。

      在观念层次上,先锋写作是对文学中当代意识形态的一种疏离,其直接目的是颠覆文学中的人道主义传统。他们“将人道主义视为过的东西,将作家创作中所体现的人间情怀视为多余”(注:杨杨:《月光下的追忆》,山东友谊出版社1997年5月版,第22页。),消解了传统的人道价值取向,宣布了“正常”人的死亡,揭去了人道理性的面纱,极力展示人的“反常”本相。充溢于先锋写作的是对人的质疑与放逐和对非理性的崇拜。暴力、欲望、灾难、死亡、梦幻等成为先锋作家们所热衷的新主题。于是,新时期之初由人性、人的价值、个性解放等构成的“人的神话”和“大写的人”的权威被一一瓦解。于是“在先锋小说中,人物的身份发生了转变,土匪、疯子、白痴、精神病患者、‘外乡人’、算命先生神出鬼没”,“先锋作家试图让我们相信,这样的‘人’,才是本真的‘人’”。(注:李仰智:《从正常中逃逸 到反常中舞蹈》,《河南大学学报》2000年第1期,第82页。)先锋写作强调文学(特别是小说)的本质是虚构,淡化情节、消解典型,采用“反叙述”策略,使“人物缺乏可以辨认的面目、身份与性格,情节丧失了时间、地点、现实、历史以至神话的提示与参照,环境则逃离现实的记忆而躲藏在梦境的深处”。(注:方克强:《孙甘露与小说文体实验》,《文艺理论》(沪),1994年第4期第6页。)这是对现实主义文学传统的一次“暴动”。

      在文本形式上,先锋写作显现出一种鲜明的文本颠覆特色和极强的形式创新面貌。他们挑战文学传统体载的限制,不断制造新体裁或无体裁,实现了传统文学体裁的突破。他们颠覆小说的传统情节结构,不断创造出新结构或无结构,往往无所谓开头、发展,也无所谓高潮与结局,完成了对传统情节结构的彻底解构。他们还扼杀传统小说“全知全能”的叙述者,不断以“我”插入叙述、中断叙述,主动暴露和揭示叙述行为,但叙述者不断变化,“我”不断分裂,实现了对传统叙述的有力反叛。

      可见,先锋们反叛文学的神圣人道与权威经典,禅师们反叛佛教的神圣教义与至尊佛祖,二者都表现出极强的否定传统、颠覆神圣的自由意志与叛逆精神。不过,先锋们的反叛主要体现在文学创作中,更具策略意识,更显智慧光芒,是一种智性反叛。

      禅宗的反叛源自对世界本体的认识,先锋的反叛源自对文学本体的理解。在本源观上,禅与先锋写作也有相通之处。

      中国禅宗将“自性”、“本心”视为世界本源、万物本体,“于自性中,万法皆现;一切法自性。”(注:郭朋:《坛经校释》,中华书局1983年版。)自性就是佛性,自心就是佛心,这实质上是对佛教原有教义的反叛,以人的主体性取代了神的虚幻性。于是,“佛是自性作莫向身外求”,成佛就是一个追求自我自由本性的过程,不需向外在的圣人、佛祖、经典去讨教。这正是呵佛骂祖狂禅之风兴起的思想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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