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新诗的历史定位与两岸诗歌交流

作 者:
沈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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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出处:
中国文化研究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1995 年 1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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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百年中国与新诗八十载

      向晚落暮,又一个世纪末逼临我们这个东方大国。

      至少中国的文化界尚能记得,当十九世纪落下帷幕,二十世纪即将开场之际,曾有多少仁人志士不无真诚而又热狂地预言:新世纪将是中国文化以及东方文化演主角、唱大戏、光复昔日荣耀、主导世界潮流的时代。

      雄鸡唱白之后,转眼便是乱云低迷的薄暮。回首百年中国文化,我们面临的是怎样的反思与结论呢?

      向以悠久、牢固、自足雄视天下著称于世的中国文化,在这个世纪里遭遇到西方文化空前的冲击——大引进、大接种、大裂变、大解构、拿来、移植、冲撞、交汇……一条源远流长的东方文明大河,渐离散为百潮千沼,呈现一片前所未有的驳杂、散乱和混沌。

      无论从文化心态、文化性格到文化观念,无论是思维方式、情感方式还是审美方式,风俗、习惯、生活、语言等等,无一不受到中西文化碰撞和交汇的深刻影响,而发生且发展着远非外在、浮面、非本质的深层变构;几千年农业文化的血缘就此断裂,由其构成的传统物质秩序和精神秩序随之拆解,而新的秩序尚未形成——这是一个破坏大于建设、消散大于凝聚、拒绝多于再造、剥离多于衍生、裂变强于整合、解构盛于结构的、漫长而艰难的文化再生之准备和过渡——祸兮?福兮?历史走到了这一步,自有它的道理,而界说有待另一个黎明,站在二十一世纪门槛前的中国知识分子,暂时面对的只是一个词:尴尬!

      尴尬之余,尚有一点慰藉,即现代中国新文学及艺术(以音乐、美术、电影为主)所开拓的崭新局面和所展示的宏大进程——以文学为发韧的五·四新文化运动,最终也仅可以文学而自慰,这种“偏瘫”文化现象,恐怕是始作俑者所未料及的吧?而其中深含的历史成因,更是有待探讨的大题目。

      在这一宏大的中国新文学(艺术)进程中,新诗则又占有独领风骚的特殊地位。以五·四为起点的所有新文化于其进发中,唯有新诗持续激荡、一浪高过一浪,并最终拥有辉煌的成就,成为可与唐诗宋词比肩而立的中华诗歌之第二高峰,这实在是一个奇迹!

      堪与新诗可比的,还有小说(它已成为现代中国人消费量最大的一种文学产品)。其源头起于明、清,随着新文化运动的勃兴,白话小说的倡行,一度十分繁荣,至四十年代后渐趋式微。直到八十年代,才在大陆出现二度兴盛,产生了从传统现实主义到含有后现代因子的各类优秀作品,也造就了一大批颇有实力和影响的中、青年小说家,为海内外所注目。但若将其置于近、现代整个小说大观中作一纵向比较,会发现基本上是对西方小说艺术的一种本土演练,对三十年代小说的一种重涉及再造,更有未能企及《红楼梦》等经典著作的艺术成就。而从横向比较看,与世界小说大师们的传世之作也有相当的差距。

      新诗则不然——这是一种创世纪式的、造山运动般的崛起,一次全新(从语言到形式到内容)的出发,是百年中国文化中持续高耸的山系之一,其身影的投射,已远远超过了诗本身。

      新诗成就的历史意义表现在五个方面:

      a.彻底的批判精神。诗是人类生命的一种最自由的呼吸,尤其是现代诗(国人故称自由诗)。因而新诗从本质上是不甘受现实的羁绊和传统的束缚的,具有最彻底的、先天性的批判意识——从思想的到艺术的,从社会形态的到个体生命的,其对自由表现的激烈程度及对历史现实的深刻影响,是其他文学文本无法企及的。

      b.超越性的先锋意识。作为敏锐、轻捷、灵动、超验性的新文学品种,新诗已成为现代意识和现代审美情趣在现代中国传播和高扬的最主要通道。一切有关美学、哲学、文化的先锋性命题,无不率先以诗为载体而折射,并作超越性的实验和导引。这一先锋意识,已成为中国新诗发展中熠熠闪光的深度链条。

      c.持续上升的艺术探索。现代诗人有一种反传统的“传统”,是一些永不满足的艺术“冒险族”。由此产生的强大驱动力,推动着新诗不断地求新求变,超越已有的成就。这种持续不断的、加速度般的艺术探索态势,促使新诗在面对旧体诗的巨大笼罩和其他新文学品种的挑战中,及时调整自身的艺术形式并占有独立的领地,且比其他文学艺术较早地赶上了世界文学艺术发展的步程。

      d.对东西方诗质的创世性熔铸。新诗向有“舶来”之嫌,然历史已证明,正是这种“舶来”,使中国诗歌产生了革命性的飞跃——很难想象没有这场诗的革命,依旧泡在旧体诗“残山剩水”中的汉语诗歌会是怎样的一种境况。而所谓的“中国风格”也并未在这种“舶来”或“移植”中丢失,反而得到激活得到发扬,变近亲繁殖式的儒道互补为其有杂交优势的中西互补,为中国诗歌走出国门、走向世界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e.与世界文学的接轨和对人类意识的认同。让诗回到人、且最终回到对整个现代人类意识的认同上来,是熔铸了东西方精神、东西方诗质后的中国新诗,留给后世的最宝贵的遗产。在这个充满暴力、对抗、忧患和各种危机的世纪里,新诗(尤其是八十年代大陆现代主义新诗潮)已成为百年中国文化最真实的呼吸,成为百年中国人自身生命最真实的所在,成为向来缺乏独立人格的现代中国知识分子真实灵魂的隐秘居所,也同时成为东西精神对话最真实的通道。不断消解狭隘的阶级利益与狭隘的民族利益的困扰,顽强对抗封建残余与意识形态暴力的迫抑,最终以独立的现代精神人格和独特的现代艺术品质,率先走出国门,走向世界,与世界文学接轨,成为二十世纪人类文化宝库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诗,再次为作为文学中的文学而骄傲;百年中国文化,也最终为拥有诗的辉煌而自豪和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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