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理性与感性的夹缝:批评的位置困窘 批评是回答作者是谁、他的作品怎么样、读者对作品解读的途径又是什么等一系列问题的,但当批评自问批评是什么时,批评就会显出一种困窘。一方面它是站在理论的立场来评说文学现象的,这使得它具有理性的面孔;另一方面它又是站在切近文学现象的立场来感悟其魅力与价值的,这并不能靠说理的方式来体会并传达给他人,因此批评又有感性的一面。 批评处在理性与感性二者的夹缝中,这或许就可安定了批评的位置。但是这种安定在理论的分类上显得有些悖理。这就暴露出一种位置的困窘。事实上,理性与感性的二元划分是始于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或苏格拉底),柏拉图在假苏格拉底之口所撰写的一系列对话录中,首开了理性感性二分法的记录。二十世纪西方著名的哲学家和数学家怀特海曾说:“欧洲哲学传统的最稳定的一般特征,就是由对柏拉图的一系列注释组成的。”①这话或许有些夸张,但考虑到车尔尼雪夫斯基又曾说亚理斯多德思想“在欧洲雄霸了两千年”,而亚氏作为柏拉图一个判逆的弟子,他的所有重大成就都是在对其老师针锋相对的批驳中提出的,这样来看,欧洲哲学传统中柏拉图的影响就确实涵盖了几乎全部的欧洲传统的哲学问题。 在柏拉图理性与感性的二元划分中,他是厚理性薄感性的,而且二者似乎永远不能调和。他在《国家篇》中引出了一个洞穴比喻,意思是说,一般的缺乏哲学修养的人可以比做关在洞穴壁里的囚犯,他们被铁链锁着,只能面朝洞壁。他们的身后远远地燃上一堆火,面前则是洞穴壁墙。这样,他们就只能看到身后物体与自己在洞壁上的投影,不可避免地也就以为这就是真实世界的样子。囚犯中某个人有次意外地逃到了阳光明媚、视野开阔的洞外,他第一次了解到什么是真实的世界,这个人也就成为哲学家。他自感有责任回去开导洞中同伴,但回去后他的说服工作异常困难,因为别人并未看过他所知道的东西,更为严重的是,他现在回洞中后由于早先阳光刺激,此刻他对洞中影子的辨析还不如同伴们清楚。在同伴们看来,这个哲学家从洞外回来后变蠢了。在这里,洞穴中囚犯们的认识就类比感性认识,哲学家认识类比理性认识,柏拉图本意是说明感性认识的极不可靠,但我们从中也可见出在理性与感性的二维中双方的一种矛盾和对立。理性应该是能引导感性的,但这一“应该”在现实的“实际”面前往往也无能为力。 在对柏拉图理性与感性二元划分的理论作了一番回顾与梳理后,我们可以看出,这种划分的基础就是在二者的相互矛盾上面,因此我们就很难说批评是处在文论理性与创作感性之间的一个中点的位置上,在矛和盾之间大概难以说出刚好能够调和二者的东西,或者在一张纸的两面能说出刚好既是这面又是那面的中点的位置,如果它处在两面之间,裹在中间则它就不是“面”了。 或许我们可以换一个角度来思考,批评是作为一种寓于感性的理性或寓于理性的感性而呈现的,理性与感性的矛盾就孕含于批评之中而不是批评处在二者之间,其实这样来认识已抓住了批评的要害。但在这时重新又面临的症结就成为它是怎样“寓于”的了,因为在人的认识之中其实并没有二者的截然分离。人的理性认识的内容是在大量感性认识的升华中提取的,而反过来感性的认识也不能完全离开理性去做纯粹的感觉,当我们感觉某样物体是如何时,我们大都是抱以某一目的来进行感性体验的,否则这种感觉就难以进入人的精神世界,当一个人吃一颗糖时,他会感到甜味,但那是在他剥去糖纸时就有明确的尝甜味的理性目的蕴含其中才出现的,如他在品味时又去注意其它事情,则糖虽在口也会淡味许多。对此,科学哲学家卡尔·波普尔提出一个值得玩味的见解,即在性质上感性与理性是二分的,但在活动上二者却是合一的。“我所主张的是,没有一组观察不同与一组典型境况即规则性相联系的,观察试图在其中发现某种结果,我认为,我们甚至可以断定,在感觉器官中,预期的理论都是遗传地体现的。”②从理性与感性二者共同构成了人的活动的状况来看,简单地认为批评包含了此二者的认识虽则可以接受,但离问题的真正解决还是有相当的距离,它并未能揭示批评包含感性理性的特殊性之所在。 我们只能说,当批评面临着更具理性色彩的文艺理论时,它是作为一种感性的东西呈现的,而这种感性可以为理性的文艺理论提供具体的经验实证材料;反之,当批评面临着更具感性特征的文艺现象时,它是作为一种理性的东西存在的,起着弥补抽象化的文艺理论在解答文艺现象时的“隔”的状态,能使文艺现象更充分地显示出其社会意义和美学意义。在这里,每当批评面临一方就相似于另一方,总站在另一方的立场来同面临的对象对话,起到了沟通二者的作用。批评没有一个稳定的位置,它是在矛盾着的双方中随时调整、变幻着自己的位置。 在文艺理论与文艺现象这一对矛盾之间,批评不处在二者中任何一方的位置,但是批评作为一种活动总应有它存在的位置,它就只好在二者之间来回变动,又可说它处在两者中任何一方的位置。这就体现出它的位置的困窘,这种位置对它来讲只是“借住”而并不真正归它所有。 二、整一与杂多的平衡:批评的操作困窘 与批评的位置困窘相关,批评又面临在整一理论与杂多现象间的操作困窘。 这种操作上的困窘可以作如下概述:在面临众多作品或面临同一作品开放性的多种理解的可能性时,批评总是力图将这些不同作品以及作品更为纷纭的意义统合到某一理论的平面上,使之各各在同一理论的平面上得到解释。换句话说,批评是以某种相对固定的理论座标系统来看待也许本来就不处在同一座标平面的作品及在深度层次上不同的各种作品含义的。在作品方面体现为杂多,在理论方面体现为整一,批评操作的困窘就在于,它要么是牺牲了作品世界的丰富性来迁就理论的明晰、严整,要么则可能伤害了理论的明晰、严整来切入作品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