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家的生命体验论略

作 者:

作者简介:
宋生贵 内蒙古艺术学院艺术研究所 邮编:010010

原文出处:
社会科学家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1995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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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文化层面上的文艺,其具体的表现形态、价值体现等,必然与特定地域、特定时期的文化背景、人文环境等,直接或间接相关,并会随着社会经济、政治、文化的变化(转型),发生一定程度的变化。但是,文艺之所以为文艺,究竟还有其超越时空的恒久性特质,它可能有时代的特色,但决不成为某种时尚的附庸;它可能不断吮吸本地域、本民族特有的生活、文化川流的滋养,但决不囿于疆界,自足自封。这特质往往藉历史河流的严肃汰洗而显示出来。

      笔者以为,在当代中国社会经济大幅度转型,人文景观乃至文化价值判断呈纷繁复杂之势的变动期,尤其应该强调对关有人类文艺特殊规律(包括超越时空的恒久性特质)的认识。这有益于将眼光放远放宽广了来看待文艺,并尽可能求得在告别以往、选择进路的兴奋之中少出现盲目和迷误。至于针对时下出现的颇为突出的“任由商潮牵着鼻子走”所致的种种文化观念和文艺现象,更具有很现实的校正意义。

      在当前中国的文艺界,有这样一种突出的现象:不少从事文学艺术创作者,热衷于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堆里钻来钻去;并急匆匆争与别人对话(用作品),结果多半是如同在拥挤纷扰的大街上又凑去几分热闹。所以,虽然通过辐射力(或覆盖性)日见其强的种种传媒(如电视和街头摊上的报刊)传出的信息多得几乎令人应接不暇,但其间真正具有独特血气筋骨的震撼人心的创作却极为少见,更难听得到那种若子夜时分石破天惊般的孤绝独鸣。这自然有种种主观和客观方面的原因,而其中普遍暴露出的一个关键性的问题是,创作主体缺乏对生活于寂寞独行中的深入与消化,所表现的不是自己身心俱至有过生命体验的东西。针对这一现实问题,本文拟遵循文艺创作自身的特殊规律,着重探究创作中主体生命体验的特殊意义,以期为创作实践提供一点理论参照。

      一、

      只要我们走进文学艺术的历史长廊,认真探寻一下一部传世佳作诞生的缘起和经过,就不难发现问题的结论其实是很明确的。即,凡成功的有震撼力的作品,必然熔有创作者独特的生命体验。所谓生命体验,主要是指对人生内容的身心所历,而且是刻骨铭心的,浸透血泪的,是以自己全部生命去接受和拥抱的。这样,创作者奉献给世人的,才远不只是生动的文字,流畅的线条,丰富的色彩,悦耳的旋律,美妙的造型,等等,而更重要的是引人共鸣的心声,是关于人生命运的沉思或美好企盼。

      可以说,无论哪种文艺样式,也无论是表现什么样的内容,归根到底都离不开创作者经历并体验过的人生,不能缺少创作者心灵世界的映照。托尔斯泰一贯强调忠实于生活,但其创作往往自然而然地走入自己的情感世界中;卡夫卡常内省着自己孤独的心灵,但在其“内宇宙”中始终活跃着的是他体验至深至切的人生。在这里,体验既是实在的行为,更是接通并激活外在世界与内心世界,到达艺术世界的重要机缘。

      一个文艺家最深切同时也最容易熔于创作中的体验,通常不是在热热闹闹和左右逢源之时获得,更多是在一段寂寞中独行的长路上,通过对生活的细细咀嚼和消化而生成。因此,它可能酿成一种强烈的情绪和独具慧眼的判断,使主体觉得负有一种使命,或得到一种特殊的悟性,成为创作的动机,并进而体现在创作内容、创作风格上。如,荒原上漫步的艾略特,散发出海水咸味的康拉德,“滴血成字,研泪为墨”的曹雪芹,创作成为他们心路历程和生命意志的形象化体现;他们自身已是其作品的一部分。

      关于文艺家的生命体验与文艺创作及艺术生命的必然联系,作进一步考察,还可具体从以下三个方面见出:

      其一,身心俱注的生命体验,是形成既个性鲜明,又意味丰富的情感积累,以及创作冲动的必由途径。

      列夫·托尔斯泰说过,作家“永远是以回忆为生”,又说:“艺术起源于一个人为了要把自己体验过的感情传达给别人,于是在自己心里重新唤起这种感情,并用某种外在的标志表达出来。”这“回忆”和“重新唤起”的感情,是依靠看时的感受与体验积累而来。一般说来,文艺家并非为了创作才去感受和体验,而往往是有了达到一定程度的感受和体验之后,作为一种生命之光闪烁的方式去创作──当因感受和体验而获得情感积累愈来愈多,终于在某方面形成一个焦点时,便产生无法抑制的创作冲动。当代中国作家高晓声讲他度过二十多年坎坷岁月之后,又重新执笔创作时,“连许多常用字都忘记了”,但农民生活中涉及的每一个角度,农民心灵中的每一丝悲欢,都深深地印在心间,因此一旦面对稿纸,便“未有动笔先动情”。

      无论是文艺家还是其他人,其最真切最具有个性色彩的情感,总是生成于自己身心俱注的体验,而且这体验愈切近,愈深刻,留下的情感记忆愈深切难忘。反之,未经身心投注体验的情感表露,情感性评判,容易人云亦云,随人悲欢,流于平庸。至若再有意作伪假饰,那即更成为鄙俗了。对于作家和艺术家来说,情感积累是他们进行“艺术生产”的重要资本,所以,在生命体验方面便自然对其又有非同一般的要求。要求他们对生活许以更多的真诚,给予更多的关切,接受更多的磨砺,包括餐风饮露的奔波,相濡以沫的柔情,扶危济贫的义气等。还要求他们对世事人生有特殊的敏感,随时敞开心灵的门户取得与外部世界的感应互通,获得独具情性的新发现。香麝生于脐下,灵珠得之蚌腹,可为艺术精品产生的写照。严肃而无情的创作规律甚至要求,优秀的作家、艺术家的造就,必须面临深渊,体验苦难,置于巨大灾难和不幸之中冶炼常人难以企及的情感珍品和生命冲动。贝多芬曾在生活的底层苦苦挣扎,使他直接从痛苦的体验中汲取灵感;曹雪芹晚年“举家食粥”而告贷无门,对于不幸人生体验之深切沉痛,生生化作其创作的骨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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